陈萌的外祖家那会儿还很不错,那会儿陈相还是李藏下属,官阶差得不大,李泽比陈萌年纪略长一点,就带着陈萌玩儿。后来陈萌的外祖家出了变故,李泽也没有一夜变脸,至少面子上还是保住了。
  李藏对陈相说过:“儿子可是你自己的,要对他好一些。”
  陈萌还是很感激的。
  祝缨心道,你的事儿归你爹管,我可不管。
  她说:“大公子,你要是真的为你那位朋友好,就捎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
  “见好就收吧。”
  “怎么?”
  “无论是窦刺史还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刑部,都没有一字提到毕晴的父亲毕罗是龚案的犯官。”
  “这……”
  祝缨道:“一床被掩了?那也得掩得住。不然就是欲盖弥彰,半遮半露的引人探查了。不如坦诚一点,使看客没了更多的谈资。”
  陈萌点头:“不错。”
  此时花姐也从外面回来了,她把周娓送出坊门又多走了一段,途中又往一家相熟的生药铺子里买了点枸杞红枣桂圆阿胶之类,打算回来给祝缨好好补一补。对了,家里还有参,等下回去让杜大姐跟只肥鸡一块儿炖了……
  路过坊内一家小铺子,她又顺手买了一包姜糖。
  提着一串的纸包,花姐回家遇到了陈萌。陈萌起身道:“你回来了。”
  “大公子。”
  “嗐!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你这是?”
  “给小祝补一补,她这阵子可真够累的。”花姐说。
  陈萌道:“巧了,我也带了一些来。你们忙,我回去了。”
  花姐屈一屈膝,礼貌地将他送回来,回来先对祝缨说:“小周说,以后女监里有什么事儿也告诉我。”
  祝缨道:“嗯,直肠子,旁人能叫她听到多少都是个问题呢。”
  花姐又说陈萌:“这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好没计较的!陈相公就放着他这么游手好闲么?真该给他二亩地种一种,他的幺蛾子就会少了!”
  祝缨道:“离开陈相的时候,他的脑子确实更好使一点。”
  花姐道:“要他的东西干嘛呢?他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哪是他呀?得是陈相的意思,堂堂丞相,还能记得吩咐一句关于我的事儿,我可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收下吧,一会儿投个帖子致谢。”
  “没别的事儿瞒着我吧?请托不成,他们不会老羞成怒吗?”
  祝缨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不顾就接了那个事,随他们羞不羞、怒不怒的吧。哎,付小郎怎么样了?”
  花姐道:“自打入了冬就手脚冰凉的。不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该有的样子。”
  “老左带回来的参还有一点,给他拿一枝吧。多了我也没有。”
  “你……”
  “咱们家不缺这东西,拿去。”
  “那我找个盒儿,后半晌就去!”
  “不用那么急。”
  花姐心道,只有你回家歇息的时候送过去,她才要领你的情呢。不然人情给我,还有什么意思?
  一面让杜大姐炖人参鸡汤,一面又帮祝缨给红枣去核。祝缨就向她说了要盖房子的事儿,花姐道:“那就没钱再添置新田了。”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买田置地。
  祝缨道:“慢慢来。房子、仆人的事儿,侯府那里或明或暗说了几回了。”郑熹这个人,好坏不好讲,但对她确实够意思了。而郑熹是个比较讲究的人,她也不能太不讲究了。
  花姐道:“确实,主仆分居倒是更好一些。房子还是大一些的好,这样即使远一点,也能养匹马,那就不用太近了。可惜眼下这个房子又续了一年的租,那样的房子,开春有几个月就得了,白费半年的房租了。”
  祝缨道:“那就先把房子放在这儿,或者转租他人,都不是事儿。”
  “嗯!”
  祝缨既然已经筹划了,就不想再拖延,她连工匠的来源也想好了——找王云鹤或者万年县的柳令。各地都有工匠上番的,工匠在不上番的时候也可以接私活赚收入。要盖房子,需要的工匠就多,不比之前打简单家具时的木匠。她就想干脆从官府的名册里找齐一班人。
  当天下午,她换了衣服,把虎骨包一包,提着去见王云鹤。
  王云鹤知道大理寺又办了一桩案子,道:“你这是得假了?”
  “是。”
  “这是什么?”
  祝缨道:“老左弄的虎骨,家父泡酒说效果不错……”
  王云鹤听到“酒”字就吸了口气:“你没喝吧?”
  “我过年关起门来喝。”她把虎骨交给一旁的书僮。书僮也笑着收下了,还说:“三郎,前些日子你不在京里,我们大人还念叨你呢。”
  祝缨道:“我现在回来啦。”
  王云鹤道:“出京一趟,感觉如何?”
  祝缨道:“挺好的,做事我是愿意的,断案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李藏的案子真是没意思。”
  王云鹤亦洞悉内情,道:“有光就有影,太阳底下龌龊事也是有的,不能因为看到了脏东西,就觉得世上没有光明了。”
  “哎。”
  王云鹤旧事重提:“以你的年纪,年轻时该出任一县官长做个亲民官。”
  祝缨笑道:“哪是我想干就干的呢?一县之令要管的事儿可太多啦!我在大理寺,参与一些庶务,干不好,顶多是同僚们吃的差点。县令干不好,是会饿死人的。”
  王云鹤道:“哪年没有饿死的人呢!你能知道这一点就很好啦!”
  “我还没正经学会庄稼上的事儿呢,还有些旁的事儿,譬如收租赋,又譬如水利等等。与其拿百姓练手,不如再观摩一阵儿。”
  她现在其实一点也不想外放,她才想着盖房子呢!她今天也先不提工匠的事儿,泡在王云鹤这里聊了一会儿闲篇才告辞出去。出了书房就问书僮,府里年货办得怎么样了。
  书僮笑道:“我们大人办这些事儿也很周到的!”祝缨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我又不是要行贿!我恨不得从王大人这里骗钱。”书僮被逗得直笑。
  祝缨又往金良家走了一趟,她得的参和虎骨也给金良送过,金大娘子这二年收了她不少东西,其中不管一些贵重之物。思前想后,以为不能每每以猪蹄打发了,今年特意准备了厚礼,早早给送了来,其中就有很不错的缎子。
  祝缨放假几天,竟是没有闲着。
  到了日子一销假应卯,迎面就是一群同僚痛哭流涕:“你可算回来了!!!”
  祝缨之前回来,胡琏就想把事务再还给她。人比人得死,胡琏不得不服,纵不服,他也想过个舒服的年。然而祝缨回来之后又去忙案子了,忙完了,郑熹给她放假,如今终于回来了!
  祝缨哭笑不得:“你们根本不是想我,你们就是想伙食了!”
  “知道了还不快干?!”他们说。
  大家都笑了。
  这边的热闹又把一个闲人给引了来——杨六郎。
  左司直道:“杨六,你又有新消息了!”
  杨六郎笑道:“对啊!”
  “咦?”
  “陈相公预备把大公子放到京外任职呢!因时已腊月了,陛下准陈大公子在家过完正月再动身。”
  祝缨道:“陈相对儿子是真不错。”
  “什么不错呀,外放当县令!陈大公子是几品官儿啊?比万年县令的品级都高,这就放出去当一普通县令!哎哟……还是亲爹吗?”
  祝缨道:“那肯定得是亲的。要是叫他每天犁二亩地,就更是亲的了。”
  大理寺内老成的官员都点头:“不错不错,可惜派出去还是有些晚了。哎,三郎,大公子外放可以晚,我们伙食不能晚啊!”
  祝缨只得重新埋首庶务,这项工作确实能为她带来好处,她也将这份工作尽力做好。入了腊月,大家最要紧的就是写各种公文,祝缨比别人还多一项——对账。一气忙到腊月底,该过年了!
  祝缨这一年依旧给自己排了个除夕的值班。
  第110章 变化
  张仙姑不大开心,祝大也不大开心,他们两个这阵子都沉浸在了即将要有自己的新房的喜悦中,很想除夕的时候一家人好好地喝顿酒,张仙姑还让杜大姐到时候一起上桌吃个饭。
  “一个人在门房里不冷清啊?”张仙姑这么说。
  杜大姐在祝家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了解了这家人的性情,知道张仙姑这不是客套。仍然说:“您就当我想歇一歇。”
  张仙姑道:“哎哟,是呢,都没给你个假。”
  杜大姐道:“大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仙姑又开心上了:“哎,等新房子有了,老三说,还要再雇个厨娘来,你就能更松快些啦。你俩轮着干,也能歇两天了……”
  祝大也说:“过年有好几天假呢!灯节又有假。老三能在家多歇两天,咱们也好合计合计新房子怎么弄。”
  花姐则在心里默算家庭的开支,她和张仙姑手里的储蓄加起来想盖个祝缨说的房子还是差一些的。祝大有私房钱,据花姐冷眼旁观,都算进来也不多。估计祝缨手上应该还有一部分。那就应该差不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盘算,都想祝缨回来一边吃饭一边聊,祝缨回来说她要值夜。
  祝大道:“怎么今年你还得值呢?轮也得轮着别人了吧?”
  张仙姑道:“是啊!才回来多久呢,就又要值夜了!为什么呀?”
  祝缨道:“我自己排的,咱们要过年,别人也要过年的。再说了,平常大家伙儿也没给我使过什么绊子,我这一天值个夜也没什么。”
  张仙姑有点失望,说:“我说不过你,我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到时候叫你爹跟着你送过去。今年总不好再支使金大兄弟给你送过去。”
  祝缨笑道:“我都准备好了。”她已然有了经验,无论是除夕宴还是早饭都准备好了。又额外准备了一些红包,预备发给今年一道值班的吏员们。
  祝大本来也失望的,现在却突然很有兴趣跑这一趟:“哎,就算外头准备好了,自己个儿不得再捎带些东西去?我给你送过去!哎哟……皇城……”
  花姐极轻地咳嗽一声,杜大姐也看出来了,这位老封翁是因为儿子当了官儿,就想到儿子做官的地方晃荡——他也想看看皇城呢。
  张仙姑这回没骂他,其实她也挺好奇的。张仙姑心中有一种骄傲:我生的闺女,做官,在皇城里。她也想看看皇城,只是不太好意思提。现在祝大说了,她也说:“要是东西多,我也跟着送。初一早上咱们再去接了你,顺道就拜年、逛街了!”
  他们俩又不生气这个值班了,开始想着大年初一百官朝贺什么的,他们一大早过去,是不是就能够围观到十分壮观的官员队伍了?
  祝缨也由着他们乐。
  还没到除夕,祝家就忙了起来,今年又有杜大姐帮忙,张仙姑就可了劲儿的煮羊腿、煮鸡汤、炖肉、准备好几个大瓦盆用来装菜。这样过年期间就不用再特意下厨,想吃什么就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就行。皮冻等下酒凉菜,瓜子儿糕点等零食更是热都不用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