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看绑匪还有没有与他接触,他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一个财主家的孩子,平时身边能没人看着?绑匪还叫他自己写勒索信?小吴,去查一查,哪里有这样的纸卖,都卖给了谁。不要拿着信纸去,看一眼,记下纸张的样子,去各个铺子里看有没有像的。快去。”
  派出这二人后,又叫曹昌:“去街面上打听打听,这一家子风评怎么样。老子是不是为了收租子要把佃户往牢里关,小的是不是娇生惯养见树踢三脚的。”
  吩咐完,她又去忙那一摊子事儿了。做账有祁泰,但是查抄证据,亲自到相关人员家中搜出证据仍然是她的事儿。搜出新的账、财物来了,还得再拿去让祁泰汇总,补进案件的单子里去。
  她这里摸出一个,骆晟那儿就点菜似的把这个人从“挽留劝戒”的名单里划掉一个。此人在骆晟那儿就不算“官员”了,算成个“同谋”。
  祝缨摸出一官一吏之后,侯五来报:“小郎君身边一个仆人有嫌疑,小人跟着他,见他与一个刀疤脸碰头。说,官府没功夫管绑票的事儿,一切顺利,拿到金子就撤。”
  铜钱比较便宜,大量的铜钱就特别的笨重,布帛更是不方便,所以绑匪要的是金子。方便好拿价值高。
  祝缨道:“刀疤?有标记就好找。”
  “已经找到了,他们常在城西小酒馆里喝酒,身边没有孩子。孩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接着盯。”
  “是。”
  曹昌转了一圈回来,说:“老的那个有说好的也有说坏的,倒也没有坏到逼死人的地步,近来为了给儿子积福,还经常舍粥,没听说有仇人。小的就是个常见的小郎君,倒是爱笑。”
  那边小吴也来回报,找着了两家卖纸的铺子都有这种纸,买的人很多,其中一个买主就是那位财主。祝缨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走。”
  祝缨换上便服,带上人,先去财主家。财主已筹了十两金子,正准备傍晚去赎人。看到祝缨来了,他也不得不上前接待:“大人,小人正准备去赎回犬子,实在不得空。请容接回犬子再好好招待大人。”
  祝缨道:“你家仆人呢?都叫来。”
  财主怔忡之际,祝缨已命人把这家门一关,对侯五说:“去,把那个人揪出来。”
  侯五睁着一只眼,抬手揪出了一个年轻的仆人,说:“就是他!”
  这人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磕头:“饶命!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我们郎君也被您轰出来了……”
  小吴一脚把他踹翻:“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祝缨道:“刀疤脸呢?就是你那个同党!他身边可没孩子。”
  财主大惊:“什么?旺财!你!你把我儿藏在哪里了?”
  “不不不,不是我?你们莫要冤枉好人!”
  祝缨对财主道:“我派人跟你去交赎金,路上小心,见没见到你儿子,他们都会把刀疤带回来的,听话就带竖的回来,不听话就横着带回来。这个人我带走了。你儿子回来了,我定他个绑架的主人的罪,流他三千里。回不来,就定他个谋杀主人的罪,把他一刀两断。这个仆人,你就只当没有吧。”
  财主慌了:“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小犬呀!”
  他本来已不指望祝缨了,但祝缨居然暗中调查了,这让他觉得有门儿,又开始求了。
  祝缨道:“啰嗦。来人,带这东西回去!你放心,我一天照三顿打他,打给了,饭就不给了。什么时候饿死什么时候就不用挨打了。他的同党运气好或许能逃掉,他是死定了。你去赎你儿子吧。侯五,你跟着。”
  这般行事很对侯五的胃口,他也不说怪话了,大声说:“是!”
  财主慌了,仆人更慌:“等等!小郎君并没有在他们手上,就在家里!”
  财主夫妇二人都惊了:“什么?!!!”
  财主的妻子原是躲在屏风后面不见客的,现在也冲了出来:“你说什么?我儿!”
  仆人道:“我把他捆了,放到了那间没人去的小黑屋里……”
  祝缨道:“小吴,跟着去看看。”
  不多会儿,就见几个人把一个蔫蔫的男孩儿带了过来,男孩子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小吴攥着男孩儿的一只手不松开,男孩的母亲就拉着儿子另一只手,谁也不放,只得一起过来。
  祝缨道:“怎么回事儿?给他喂点水先。”
  男孩儿喝了点水,恢复了一点精神,说:“是旺财!”
  他娘说:“都知道了,大人已经抓到旺财了。你……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孩子受许多的苦,容他换身衣裳,吃口东西吧!可恨旺财!”要不是一直抱着儿子舍不得松手,她早扑上去撕了旺财了。
  祝缨看向小吴。
  小吴道:“找着的时候,他被堵了嘴捆着扔在那里。三天了,也没给吃的,也没给喝的,更不管便溺。”说着,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祝缨道:“行了,孩子留给他们家人照顾。走,咱们去找刀疤。”
  旺财忙说:“小人首告!就是他主谋的!小人带大人去找他!”
  祝缨道:“城西酒馆儿喝酒的那个刀疤是吧?”
  旺财脸也黄了,一看就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财主夫妇也看明白了,一齐叩头:“请大人做主。”
  祝缨道:“我便服来的,就是为了不惊动贼人。府上不要再有什么响动,不要再哭,也先不要庆祝,还是如常,不要让人知道你家里孩子已经找到了。我同你去交赎金,金子就不用带了。旺财是吧?你跟刀疤有约定吗?他见着你出门再去,还是提前去准备?他要是走脱了,我把账全算到你的身上!”
  旺财道:“是他主谋!今天早上,小人告诉他,郎君已筹到了金子,他就先去城外等着了,拿着钱就不再回来了。小人明天再去城外山神庙与他会合,分了钱各自逃走。”
  祝缨突然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旺财努力在脸上挤出个笑来:“当、当、当然是放了……”
  祝缨道:“他认得你,你这三天这么虐待他,竟然说拿到赎金之后会放了他?你逗我呢?”
  “曹昌,看好他。别叫苦主给打死了。”
  “是。”曹昌连忙上前,把要撕打旺财的财主夫妇给扶了下来:“大人自有公断,你们别这样!”
  小吴看曹昌脾气太好,说:“得了得了,现在有本事了?!都住手!再闹,一起抓走!叫你们儿子一个人在家里。”财主夫妇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依旧恨恨地瞪着旺财。
  祝缨道:“不气了?不气咱们就走。”带人直扑城外约定的交赎金的地方。
  刀疤与四个人正盘腿坐在神像前的地上喝酒,身边当然是没有孩子的。
  刀疤见财主来了,并不介意财主多带几个帮手——他也没带孩子,见不着孩子,这些人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笑着要爬起来:“钱呢?”
  祝缨也不跟他废话,抽出刀上前直劈了下来!刀疤见状连滚带爬地要跑,他的同伴们也四散爬蹿。
  侯五同几个军士抽刀来追,祝缨上前揪住了刀疤的发髻,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疤道:“你们不要孩子了吗?”
  祝缨道:“你猜。”
  她把马疤捆在马后,一路拖回了城里,引得无数人围观。
  那一边苏匡也把案子破了,将起出来的赃物一路敲锣打鼓送回去,再把抓到的贼打个皮开肉绽地游街。两人在驿站门口相视一笑。
  杀鸡儆猴一向好用,他们现在治安的人手不足,又不是本地的正经官员,只能抓着一个案子就办得又快又狠,震慑一下。
  盗匪安份了一点之后,他们就有更多的精力来办案了。
  又过了半个月,审得差不多了,祝缨才开始起草结案,由苏匡给她打个下手。阴郎中、骆晟二人就只能自己写个奏本,他们二人对案子确实不甚在行。
  祝缨除了把涉案人员一人一档写好,又让祁泰做了两本账,一本是那干干净净的州府账目,一本则是赃物。
  暂充府库的钱粮皆是从各案犯财产里查抄出来的。
  然后将剩余的赃物造册、封存。这些东西都得交到京里,自己既然不能一路盯到底,她也就不伸这个手了。只与骆晟等人商量,略扣了一点给驻军的“辛苦钱”,这也是从赃款里扣的。反正都是查抄扣押的赃物,能少苦一点百姓也是好的。
  最后把这段日子接的案子都给结了,需要上报大理寺复核的,也都写了案卷。
  一切做完,由骆、阴、苏三人押着人犯、赃物,带着案卷回京覆旨。
  骆晟道:“你不回去吗?其实你才是主审。”
  祝缨道:“我是外放的官员,还得赶路呢。外出的地方也是我自己愿意的,现在如果借着这个案子再回去,别让人误会我见缝插针,有个机会就不想去远方,想要留在京里。”
  “留在京里也没什么不好,”骆晟说,“京里也缺你这样能干的人。”
  “驸马过奖啦。我是大大方方地出京远行的,哪天要回来,也是要凭政绩堂堂正正地回来。我不讨这个巧。路上保重。请朝廷早些派人来接手。”
  骆晟道:“放心,我回去就向陛下陈情,催他们快些派人来。”
  ……——
  骆晟虽然是个娇贵的驸马,这一路回京却是不叫苦不叫累,认认真真地赶路,不几天就赶回了京城。
  这是一个很大的案子!朝野都在议论,差不多一个月了,也没有停息的意思。
  骆晟一回京就得到了召见。皇帝心疼女婿,不让女婿多费嘴,带着政事堂、三法司一同过来听他汇报。
  骆晟口齿清楚脑子也不笨,他把案情汇报了,也毫不吝啬言语,把祝缨等人做的事也都说了。
  听到祝缨还给府库留了一本账,以便新任官员可以直接取用时,陈峦顺便夸了祝缨一句:“祝缨做事一向用心,肯多想。”
  皇帝道:“是个仔细人,心肠也好。”
  骆晟道:“是。教了我不少。”
  皇帝对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案子办得也漂亮。想阴、祝、苏三人办事也比较利落,既给了驸马里子,也全了驸马的面子。他便说:“祝缨是个人才呀,去做一县令可惜了,还去得那么远!”
  政事堂也知道路途太远了,王云鹤、陈峦越来越担心,不想让祝缨走那么远了。王云鹤心道:趁机让她近一点也是可以的,亲民官,哪里都能做的。
  哪知骆晟是个实在人,他说:“祝缨倒不愿意。临别的时候,我问他为何不一同上京回奏。他说,大大方方的走,就要堂堂正正的回,不钻这个空子。”
  皇帝对驸马更满意,孩子实在,也不抢别人的功劳,也不掩盖别人的好处,他看向女婿的眼神愈发的慈祥了,说:“好好,那就依了他吧。哈哈!”
  政事堂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遗憾,便不再提及此事了。王云鹤又奏请须得及时派个新的官员过去接任。
  皇帝很随意地说:“就陈萌吧。”
  陈峦忙奏说:“他才任县令没几年,这擢升是不是有点快了?”
  皇帝道:“他做县令,本来就是你要摔打他。我看他就不错。再者那个地方百废待兴,他也不是去享受的。你是不舍得?”
  “臣不敢!”陈峦是乐意的,他已然考虑到儿子外面有些时日了,就这两年得把人调回来或者再升一升了。不然,自己辞相位也辞得不安心。
  陈萌人在家中坐,白白升了好几级。阴、祝、苏三人却没有他这样的幸运了,虽然记功,该三千里的还是三千里,该当司直的还是当司直,该当郎中的还是当郎中。如果说有收获的话,就是祝缨的散官品阶被升到了正六品的顶格,差一步就得朱衣了。
  她现在正等着陈萌来接手。
  …………
  祝缨给皇帝上了一本,由骆晟给带回去,这是单独的一本,与案情无关,是请求将她赴任抵达的日期往后延一个半月。
  凡赴任,都是有期限的,逾期未至要受罚。她在这儿耽误了,就请求把这时间给她补回来。又因为忙碌,要修整,所以多讨几天。
  皇帝、政事堂没有犹豫就准了,祝缨便安心在驿站里等陈萌回来。等待的时候,她又顺手把被烧坏的账房征发人给修了一下——反正她是暂代。
  本地驻军的校尉时常来寻她玩耍,跟她合作,校尉也添了一小笔收入。校尉、儿子被救的财主等人将她夸成了一朵花。
  什么少年英雄、什么明察秋毫、什么为民做主……
  祝缨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
  他们却都说:“只有更好的!”
  京城里传得更离谱一些。骆晟对祝缨印象不错,他一夸,公主们就知道了,故事谁不爱听呢?传来传去,不但内容增添了许多想象的成份,又加了一点鬼神的色彩。最后就变成了“祝缨赴任的路上,夜宿驿站,遇到故人田罴的冤魂托梦”这样非常符合大众心理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