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司功道:“是有几件事儿……”他报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祝缨开掉了南府十三个人,如今的缺额得补。
  祝缨给补了八个人,即项家兄妹、侯五、丁贵、小黄、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观,算个“外聘”仵作,不在这缺额里。
  所以现在还缺了五个人。
  祝缨道:“张榜,你来考核,定下了人带来我看。”
  “是。下官这就去办。”
  王司功走后,祝缨便让小吴、祁泰各自办事去,问道:“还干得来?”
  小吴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库里。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再造几座新库?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卖啦。还有麦子,以后也会更多的。”
  祝缨道:“什么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库也不是现在造。”她还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计划,就南府现有的钱粮人口,规划一下怎么使用人力。
  小吴手下也有几个吏,又有一些看库的差人之类,她不担心小吴弄不服这些人。她比较担心的是小吴过于机灵,这种机灵又带着一股不学无术的味儿。她说:“你站住。”
  小吴老实站着了,祝缨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课!”
  小吴懵了:“大人?让下官读书?”
  “对。以后你每天都要交两页功课。这样吧,从识字碑上的字开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练一练!阿同,你与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
  “是。”
  小吴苦着一张脸被赶去了值房。
  祝缨且不急着叫祁泰来算账,而是让顾同拟个文书,发到河东县去,把河东县的那位王县令给叫到南府来见个面。如果可以,祝缨其实是想自己把下面的县给巡一遍的,但是现在她得先把“手下的县令”统统见一遍。
  河东县的王县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时候就见过,曾经主动向她讨要麦种的,祝缨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次她赴任,并没有要求各县的县令都出来迎接,王县令实在,无故不得出县,他就真没出来。不似之前福禄县的汪县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数年。
  顾同拟好了稿子,祝缨看完了,说:“就这样吧,发出去。”
  “是。”
  顾同等祝缨盖了章,将公文封好,交给丁贵拿去由驿站发出。丁贵从驿站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邸报:“大人,今天的邸报到了。”
  “今天的邸报”是指今天到达南府的邸报,这种邸报由京城发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级发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报的传送速度,收到的时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旧消息了。
  祝缨先看邸报的内容,旁的还罢了,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马,在路上了。
  司马,她的副职,就要来了。
  邸报上写得很简单,只写了一个人名。南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来的也不是什么名人,祝缨对这个人也是毫无印象。只知道些人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计算路程,如果从邸报发出之日出发的话,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第202章 开工
  祝缨看完了“今天的邸报”,不动声色地道:“将邸报分发下去吧。”下面各县的邸报都是从府城这里中转,同样的,她这儿的消息也是从州城那里转过来的。同时,府衙内的相关官员也有资格知道相关的消息。
  丁贵拿了邸报,拱一拱手:“是。”
  新司马人还未到,然因任命已下,他也有一份邸报可看,连同本应知道应该的几位佐官,一人一份。
  祝缨将多出来的这一份顺手给了顾同:“看看吧。”
  顾同仔细将这邸报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到已任命南府新司马章炯时手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祝缨,小心地说:“老师,要来新司马了。”
  “嗯。”
  “那?”
  祝缨道:“朝廷是不可能不派个司马来的,可以没有知府,不能没有司马啊!”
  “诶?”顾同还在想,祝缨没再解释,让他自己琢磨。
  祝缨将邸报放到一边,又拿起一边的卷宗走到签押房里间,那里墙上钉着一张大大的舆图。她将手中的记录比着墙上的图,在心里又勾勒出一幅新的图卷来。所有官府的档案、记录都有一个通病——迟滞。全面,但是信息都会比现实要慢两拍。舆图也不例外,福禄县、思城县的,祝缨有最新的数据,南平县和河东县就要迟个五年、十年的。
  朝廷做的统一的更新,就是五年或者十年来一次,譬如人口之类,户部就是十年一更换,有的时候懒点儿就二十年,一代人都过去了。
  祝缨慢慢看着,小吴从外面鬼赶的一样跑了进来:“大、大、大、大人!”
  顾同将邸报放好:“怎么啦?”
  小吴道:“不好了!大人呢?哎哟!快让大人看邸报!你这正看着呢?快……”
  祝缨在里间道:“怎么了?”
  小吴赶紧蹿了过去:“大人,咱们要来个新知府啦……不不不,我是说,要来个新司马了!”
  顾同跟了进来:“老师早就知道啦,邸报也是先送过来的。”
  “哦哦。”小吴连声答应着,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祝缨的吩咐。来个新副官,不得有个什么准备吗?
  祝缨看看这两个人,道:“傻站着做什么?”她捏着手里的那一卷旧档又踱回了桌子边,将旧档往桌上一扔,问小吴:“你事儿都干完了?库巡好了?”
  “啊?哦!下官这就去!”小吴急忙说,“那……新司马?”
  “人还没到呢。干你的事儿去,不要以为交割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好,你就可以懈怠了。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勤快些。你新任司仓,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虚心点儿,多看、多听、多想。”
  “是,下官这就去。”小吴又拎着邸报跑了。
  顾同看着小吴走远,回过头来问祝缨:“老师,真的不管这新来的章司马吗?”
  “唔,当然不能不管,”祝缨微笑道,“虽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有些准备总是不坏的。”
  顾同心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跟小吴讲呢?还是……
  祝缨道:“去把南府名下的账目取了来,不要户籍钱粮的簿子,要府衙财物账。”
  “是。”顾同一面奇怪,一面仍是去找祁泰了。老师刚才看的可不是财物账啊!
  祝缨内心想的却是:缺人。
  其实小吴不是很适合一下子就做一府的司仓的,司仓,不是只管仓库,虽然字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司仓的职责,除了仓库还得管着公廨、度量、庖厨、租赋、征收、田园、市肆。以小吴的本事,也就管个仓库能管得好一点,再加个度量?其他的几样,这小子多少得从中揩点油干点别的。
  但是小吴对自己比较忠心,自己对小吴也比较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小吴全家亲戚五服、祖宗八代,不至于因为不了解属官而对节外生枝之事没有预计。
  小吴负责的这些个事儿,祁泰管起来更合适。可是,祁泰这个司户,第一要务是户籍。人是一切的基础,要么自己管着,要么就得一个信得过的人,祝缨把这个活计就交给了祁泰了。祁泰干司户,他也不是完全能够干好的。司户还管其余数项事务,包括过所、道路、田畴之类。
  如果有两个祁泰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但是没有,祝缨只得这么分派,然后在两人职责范围之内再调剂一下。比如小吴所管之租赋、征收,托与祁泰,将祁泰所管之过所,交给小吴。
  祁泰很快就过来了,祝缨问道:“看邸报了吗?”
  祁泰道:“大人说的是新司马么?下官正在理会账目,小吴那里的租赋账本子也拿过来了。虽然交割的时候理过一遍,当时时间有点紧,现在再细看一遍。管不叫新司马挑出毛病来。”
  祝缨道:“他挑什么毛病?”
  “啊?”
  “走,看看房子去。”
  “咦?”祁泰又发出一声疑问。
  祝缨道:“我记得南府府衙名下有几处房产,除了司功他们住的,应该还空着五处。咱们去看看,是否需要修葺,要多少工、多少料,多少钱。”
  祁泰道:“好。大人是要?”
  “章司马来了,不得有个住处吗?”
  祁泰恍然:“是该准备的!下官几乎要忘了这件事了。”
  与京城各衙门一样,各地的官府也多少有些自己的产业,公廨田是一准儿有的。此外很多有条件的地方也会有一点房产,有的是没收的犯人的家产,有的是一开始就设置了的。
  这个设置是有正当理由的——外地赴任的官员,他们得有个地方住。不同于本地的吏员,家就在当地,即便不在城里,他们租个房子也比外地人方便。官员按照规定都是外地人,得给人个住的地方。主官不必说,就住后衙,其他的官员呢?很多地方也会准备这样的屋子。
  有了这么一个口子,很多地方的官府就会借这个名目再置一点房子,就像祝缨在大理寺做的那样,取租。甚至有的地方连铺子都有。
  祝缨刚到福禄县的时候,关丞等人很快就能搬家腾房子就是因为县衙产业里也有这种屋子存在。这种房子一般离衙门比较近,位置尚可,算是一种福利。
  交割的时候祝缨留意到府衙也有一些这样的屋子,小吴、祁泰本也有资格住的,他们俩一个光棍儿,一个连女仆就三口,祁小娘子不放心亲爹,就都借住了衙门,祁泰不操心这个事儿,一时没有想起来。
  此外,衙役的值房、白直的宿处,也都是有安排的。
  南府这样的房子不太多,作为一个烟瘴之地的府衙,它满员的官员总数只有十个。刨掉一个知府,司马、六曹、俩博士。其他的都是吏员和一些差役。
  祝缨和祁泰都回后衙去换了便服,祝缨道:“你去取了钥匙来。”
  再带上顾同、项安、项乐、祁泰,一行五人照着记录的地址一处一处地看过去。
  顾同道:“老师真是体恤。”哪里有上司给下属安排得这么周到的?从来都是下属奉承上司的,有些二傻子还奉承不好。
  祝缨道:“你要留意记一下,从来新人入仕品级都不会太高,做的都是辅助的事儿。这些事情无不琐碎,千头万绪,做好了,旁人觉察不到你的辛苦,做得不好时人们才会觉出来不便,这就要开始埋怨、咒骂了。一个主官,要是不知道这些事儿,就容易懈怠,容易不懂下情,容易被人上下其手。会误事。”
  “是。”顾同说。开始摸自己腰间的招文袋,掏出个卷成卷儿的白纸本子,摸出笔来匆匆记了几笔。
  一行人先到第一处,只见这处宅子的门锁着,里面听不到声音,墙头长着草,砖也有点塌了。祁泰经提醒,将房子的钥匙取了来,拿来打开了锁,进去一看,里面庭院也长着荒草,这一处人倒是不多。
  两进,阔面三间,有厢房、有偏院,后面是住的、前面是待客的,院中还有一株大树。
  祝缨摇了摇头,再去看下一处,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吴带着两个司仓佐过来了,司仓佐属文吏。祁泰拿的钥匙本来是他们管的。钥匙一拿,两人赶紧告诉小吴,撺掇着过来。
  小吴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祝缨道:“你再装。”
  小吴一溜小跑跑到了祝缨跟前,道:“您在这有事儿,叫上我也跟着呀。”
  祝缨道:“现在还用不着你。”
  “诶?”
  祝缨对祁泰道:“记一下。梁柱完好,墙面须新糊,窗、门要换若干,需工若干、若干。唔,再打个两成的余量,以防不测。”
  然后问小吴:“算得出?”
  小吴道:“下官能学啊,学不会,还有他们呢?”他朝两个司仓佐呶呶嘴。司仓佐没想到自己掇撺着上官出面,上官把他们也捎上了,现在他们直面了上司的上司的目光。
  祝缨伸出一指,点点小吴的额头:“你啊!阿同,功课给他加一倍。他既然想学,就让他再多学一门算学。”
  小吴的脸绿油油的,顽强地跟在祝缨的身后说:“祁先生自己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顾同将他扯到一边,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叫人当枪使了不是?老师才把原来的司仓拿下去几天啊?手底下的人你不收拾利索了现在就敢拉出来用?你以前说起官场上的事儿也是头头是道,还给我说呢,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不多想一点儿?今晚好学算啊!你得知道一点儿,才能不叫下头蒙了。你是老师手底下使出来的,还怕老师冷落了你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嘀嘀咕咕,落后了好一段,两个司仓佐小心地跟在祝缨侧后,前后都不着边儿,心里也有点忐忑。
  顾同和小吴说完了话,两人追了上去。小吴又蹭了过去:“大人,下官回去就好好学。”
  祝缨道:“想跟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