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当了真:“不错!在艺甘家扎营的时候,我就担心人太少了!”
  “你当他们能当兵使呢?别做梦了。”
  “走山路的,都是拿命别裤腰带上。”顾同说,他是本地人,多少知道一点。
  祝缨道:“行了,准备第三次选拔吧。选定了人,他们也好准备着,咱们也好去府城纳粮。我估摸着小妹她们的粮也快送到了。”
  ……———
  开始考第三次,最终后两场他们都没有能够选出合适的人。
  博士道:“惭愧。”
  其实也不太惭愧,也不太意外。他早跟祝缨说过了,南府的教育水平不怎么样。祝缨来了虽然有了些起色,毕竟年载太短了。福禄县几年下来,才有能考进府学的。南府学子要想发力,怎么也得再过三、五年,书不可能一下子被装进脑子里,都得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
  祝缨也不急躁,将贡士考试前两名的卷子剔出来,看看考生的年龄,没超龄,就收入了府学。对博士道:“这两份卷子有点意思了,再教一教,明年的人选就有了。”
  考中府学的人先报到,也不用等明天春天再入学,现在就行。她批了条子,让这二人去领今年冬季的补帖。
  范生、张生二人,也不用离开府学,给他们几天假,回家与家人道个别、收拾行李。她预备给他们各准备一份盘缠,再提醒他们:京城生活费很贵的,得有心理准备。
  她不打算再提供自己京城的宅子给他们落脚住,又不熟。
  范生、张生二人回到家里,家里先放鞭炮,然后宴客,又说:“得好好谢谢知府大人!”又忙着准备礼物去拜谢祝缨。
  两家人又请了荆老封翁当个陪客,要往府衙里送帖子、送礼物。
  荆老封翁也乐得掺和这样的好事,笑道:“我一准儿去了!你们两个,前途无量啊!”
  二人的父亲又与荆老封翁一阵谦虚:“还不知道是龙是凤呢,不比荆大官人已是官儿了。他们还是学生,学出来才算。”
  他们这儿又是准备东西又是打着拍马屁的腹稿,待觉得准备妥当了,一同到府衙求见。
  一行人到了府衙,却见府衙外面热闹非凡——四县的县令都到了、阿苏县和塔郎县也派了人来,祝缨就要启程往州城送粮去了。
  五人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门上衙役认得荆老封翁,对范、张也是眼熟,上前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得知是要求见祝缨,为他们进去通报。
  祝缨今年算是丰收,她说:“请进来吧。”正好给县令们瞧一瞧。
  郭县令就很得意,范、张二人都是南平县人,莫县丞心道:不过是占着府学在你这里的便宜!我福禄有大人打下的底子,明年一定追上你!
  范、张二人脸上微红,他们的父亲犹如吃醉了老酒,也沾着儿子们的光,与县令们行了一礼,坐着吃了一回茶。
  祝缨问他们都准备好了没有,他们都说:“都在打点行装了。”
  祝缨道:“你们现在去州城还嫌太早,等他们忙完,十月才会启程,这个年他们是不能在家里过了,趁这几天你们好好聚一聚。这一走就是三、五年。回来十月里我让吴司仓送他们去州城。”
  范、张父子四人一齐道谢。
  荆老封翁说了句场面话:“南府能有今日,全仗府君之德。”
  祝缨道:“老翁客气啦。”又与荆老封翁寒暄几句,问一问荆纲有没有写信回来之类。略说几句,郭县令给荆老封翁使了个眼色,荆老封翁只得遗憾告辞。
  祝缨道:“咱们也准备走吧。”
  “是。”
  ……
  祝缨此行仍是带了项大郎,县令们看在眼里也都有了数。他们各自筹备了自己的官糖坊,也选中了自己觉得可靠的大户办私坊,就等缴粮回来好开工了!
  秋收完到种宿麦,中间还有一段时光,可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办糖坊的吗?!坊间传闻,项大郎这个糖坊,日进斗金。
  项大郎人又瘦了一点,他才拢了一批进山的商户。虽有祝缨的名号,祝缨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差使,说服人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谈拢,就得拖着许多糖跟祝缨上州城。
  路上,县令们没再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又都跟祝缨套近乎。
  王县令此时最急,路上就鞭马上前,对祝缨道:“大人,我河东县新招流人若干户、开荒得田若干亩……”
  关县令朝天翻一个白眼,心道:我信你个鬼!
  他与莫县丞咬耳朵:“必是他先前管束不严,叫人瞒下隐户!现在拿来邀功了!似我思城县,就没有这样偷奸耍滑的刁民!”
  莫县丞也想翻关县令一个白眼:我听你鬼扯,思城县?那不是因为大人把黄十二郎给办了么?!那是你的功劳吗?
  莫县丞很生气,觉得自己是个先吃了粗粮豆子塞满了肚子的可怜孩子,正在看别人吃白米饭。
  他犹犹豫豫的,晚上就向祝缨讨情:“大人,福禄的情形您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没多少地儿种甘蔗啊,这糖……轮不到我们了。太可怜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呀。”说着,还跟顾同使眼色。
  祝缨好笑地道:“要不你把橘树砍了,不做橘子的生意,改制糖?”
  “那不行!”福橘到底不是粗粮豆子,也是不能扔的。
  祝缨笑着看他:“嗯?”
  莫县丞道:“下官就是想,再……”
  “不许毁田。”
  “是是是,不敢、不敢。那那个……糖坊……”
  顾同道:“瞧您,也没说不让您建呐。您建了坊,还能收别处的甘蔗不是?还能开荒不是?把他们家隐田再抖一抖!哎,不许说是我说的啊!”顾同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家姻亲。
  莫县丞道:“好好!”
  他们一路到了州城,仍是祝缨开路去缴粮。仓督见了她先一个长揖,然后问:“祝大人今年来得晚了些。”
  祝缨道:“嗯,帮别人再捎了些粮来。”
  她身后蹿出来一个祁泰过来与仓督对账,仓督道:“咦?吴司仓呢?”
  祝缨道:“他有别的事。”
  仓督一面说话,一面与她办了交割。
  祝缨最大的一件事办完了,带着人到驿馆里休息。
  次日,祝缨再携礼物往刺史府去拜见冷云。
  才到刺史府就觉得味儿不太对,衙役们站在门口打哈欠也没人管了。见到她才赶紧站好,上来迎接。
  祝缨问道:“刺史大人在吗?”应该在的。
  衙役们笑道:“在的,这两天正在念叨着,说祝大人也该来了。”
  祝缨道:“那是。”她又照着自己的惯例,给刺史府的当差们散了红包,然后再往府里去。走过一道门,才有一个冷云的幕僚钱先生过来迎接:“大人恕罪,我迎接迟了。”
  “正是忙的时候,有正事就先别管我啦,我的正事已忙完了。”
  “哪里哪里。”
  再往里走,祝缨越发觉得奇怪了,庭院里冷云喜欢的几株花树不见了,地上几个大坑。到了花厅,冷云不坐着了,一身便服正在屋子里踱步。
  看到祝缨,他招了招手:“来来来,咱们聊会儿。”
  祝缨问道:“大人要搬家?”
  冷云咧咧嘴,乐了:“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要回去了。”现在进京,将考核完成就过年了,过完年,他这刺史就干了三整年了!此时不跑,难道要再干三年?
  他说:“你的主意真不错!我才来几天呀?竟多出这么多的东西来!还真得早早地收拾!已装了一批,押船运回去了。今年我亲押送自贡粮入京,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来看看,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喜欢的,都给你。别便宜了不知道下一个谁,更不该便宜他们。”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别驾、长史之类。
  祝缨微愣了一下,冷云可谓雷厉风行,这么个动作难怪衙役们也松懈了。估计州城有点脑子的都能猜着几分了。怪不得呢……
  祝缨笑道:“我没什么要的。”
  “又来!”冷云说,“你呀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讨房妻,也不纳个妾伺候起居……”
  他絮絮叨叨的,竟有了一点当年在大理寺时的架式,祝缨含笑听着,等他念叨完了,才说:“大人,您回京了做什么呢?都有安排么?总不能赋闲在家吧?那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君侯又要念叨啦。”
  冷云抽了一口冷气,嘴硬地说:“我自有办法。”找外婆呗。至于赋闲,闲着歇两个月也没什么。
  祝缨又问:“今年的宿麦您不管了?州里还没全种好呢。”
  冷云一撇嘴:“我走之前能看得到他们播种,收获的事儿就便宜他们啦。”他已得了表彰了,就是干得不错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儿种地吧?
  冷云越说越多,祝缨冷静地听他说完,一字也不提自己与各族联络的事情,连阿苏县、塔郎县今年的税赋也都缴过来的事儿都不提醒冷云。冷云记得起来就记,记不起来,她也拿到仓督写的收条了。
  冷云待她倒有几分真心,道:“新刺史要是不好,你就写信给我。”
  “好。”祝缨先答应下了,写不写就看她的心情了。
  “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哟!才升了知府,再升也费劲。”他点评道。
  祝缨依旧安静,听冷云说了很多,又抱怨回了京城许多南方水果就不能吃到很新鲜的了之类。祝缨道:“我倒还能送些橘子给大人,可惜又不稀罕。”
  祝缨陪冷云说话,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冷侯竟许你胡来?
  不过那也是别人家的事,她自己且顾不过来,没心思再管冷云。以后她只要方便的时候顺手也给冷云准备一份礼物,也就差不多了。
  冷云却很热情,祝缨不要,他就自己挑了好些东西给祝缨:“这个,好东西,要不是太大不好装船,我都带走了!还有这个、这个!你那家里,太简朴啦。自己不爱这些,也要对父母好些。”
  他挑挑拣拣,除了一些在州城置办的还将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东西也都留给了祝缨。什么书籍纸张之类,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为什么带了来,反正就带来了。现在也不想带回去了,统统都留给了祝缨。
  都是好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过来。
  别人进刺史府,是送礼,祝缨进刺史府也是送礼,不过她有回礼。刺史府的人精们不少看出来冷云要走,见他送东西给祝缨,更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们也笑着对祝缨说:“祝大人发财。”
  祝缨道:“一起?”
  “咱们可不比你。”他们笑。
  自祝缨到福禄县至今,刺史府的属官们也换过一些了,老人知道她与鲁刺史的旧事都不惹她。新人虽听了一些故事,到底没有亲见,心里总有一种:你靠山要走了,这是在假装镇定了吧?
  祝缨看出来他们表情不对,也不去计较。
  她先把东西带回驿馆让项乐都收了,带着项大郎等人去州城最大的佛寺里去。
  项大郎以为自己是来卖糖的,可没有打算要布施!虽然替长官出钱是商人常做的事情,可这也太突然了吧?!钱没带够啊。
  祝缨道:“带上糖塔。”
  “啊?”不是要他出香油钱?
  香油钱也是要出的,不过祝缨自己出了,整整一百贯。即使是州城的大寺,这也是一笔不错的布施。
  方丈陪同祝缨礼佛,双眼眯成一条线:“善哉,善哉!”
  祝缨道:“我还想施粥。”
  方丈道:“大人要施粥,不若先布施了米,到天冷了本寺一并开设粥棚。”
  祝缨道:“现在心念动了,就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