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见他二人过于轻松,便说:“你们两个都谨慎些!”
  “七郎,这不是在你这儿吗?”
  祝缨与他说了几句闲话,郑熹问道:“你怎么带了个女娘出门?”
  祝缨道:“胡娘子行事方便。”
  郑熹道:“你才出了风头,万事小心。”
  “是。”她见门外有人影,便说:“我过两天再来。”
  郑熹没有再拒绝,亲自将她送到书房门口,殷殷叮嘱:“你做事一向不用人担心,然而……对手不一样啦——”
  祝缨对他长揖,郑熹道:“仔细没有过头的,将梧州经营好,再回来你就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是。”
  “去吧。”
  郑奕道:“我送三郎出去。”
  两人并肩往府外走,一路灯火辉煌,祝缨问郑奕:“十三郎,府里真没有别的要准备的了?”
  郑奕道:“要是有一定会对你讲的。你与别人不同。”
  祝缨道:“人有什么不同的?”
  郑奕认真地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祝缨道:“日久见人心。”
  …………
  从郑侯府里出来,祝缨先回自己家。金良和祝大刚好回家,听了这好消息,金良就不走了,说什么也要等祝缨回来当面道贺。
  等到祝缨来了,金良除了“恭喜”,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他看看祝缨,虽不着官服,眉宇之间的潇洒气度已有了些朝中高官的模样,他自己已有了白发,仍是没有熬上从五品。
  祝缨却还是如当初一般叫他“金大哥”又很感谢金大娘子这几天过来看张仙姑,帮着张仙姑交际之类。还要跟金良约饭,还跟以前回来时一样,跟老熟人们一起吃个饭。
  金良此时已没有什么话能够嘱咐她了,这种感觉有点陌生,让人心里空荡荡的。金良道:“好。啊,要宵禁了,我得走了。”
  祝大道:“那就住这儿呗。”
  金良道:“不啦,明天还有事儿。”
  祝大将他直送到巷子口,回来说:“怎么你一回来,金大郎就有点儿奇怪了呢。”
  祝缨道:“哪里奇怪了?”
  “你就住家里了?”
  “对。”
  “哦,那先吃饭。”
  祝缨道:“好。”
  祝大心情不错,祝缨一升官,他就跟着升,老封翁越做越有滋味。不过在京城高官遍地都是,他也感觉不出来太实质的变化,就看着品级往上涨心里高兴。高高兴兴地吃完饭,他回房去休息了。
  祝缨却没有睡,她先把赵苏叫到了书房。赵苏进门又恭喜了祝缨一回。祝缨道:“预料之中,也没什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赵苏忙道:“儿也该回去继续读书了。”
  祝缨道:“你到国子监也有些年头了,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赵苏问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若是出仕,你有什么想法?”
  赵苏垂手道:“那,也是要经吏部铨选的。”学生也没有直接就能当官的,直接当官的是有祖荫的人。他没有。
  “想考吗?”
  “想的。”赵苏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不考就要超龄了。赵苏到国子监读书好几年了,岳桓都升做司业了。
  祝缨问道:“想做什么官?”
  “这……恐怕由不得我吧?”
  祝缨道:“想考就去考,要保书我给你签,要保人我给你找。只要你能考中,想去哪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赵苏张了张口,停了一下才说:“是。”这个考试也不是马上,是跟进士考试的时间前后脚。
  祝缨道:“想做什么官?”
  做什么官也不能由他挑的吧?赵苏道:“想,做些实务。”
  祝缨点点头:“先考。”
  “是。”
  “回去准备吧。”
  “是。”
  接着,祝缨又叫过来顾同。顾同很好奇祝缨刚才跟赵苏说了些什么,又不敢问,显得鬼头鬼脑的。祝缨道:“看什么呢?”
  “嘿嘿,老师这书房看一次就惊讶一次呢。”
  “说正事。”
  “是。”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该出仕了。”
  顾同大惊:“老师,您要赶我走?”
  祝缨道:“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学完了不得有自己的抱负吗?赶紧的,趁我得跟吏部磨牙,顺手把你的事儿也给办了。”设了个羁縻州,她有功劳,顾同也能搭个顺风车。
  顾同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祝缨道:“你要想不出来,就我给你定。”
  顾同马上说:“我不想跟小吴哥那样!老师,让我做个县丞就行!多远都行!”跟小吴那样的,府里的官儿,看着过得风光,实则没有太实干!顾同一门的心思是要像祝缨那样,从县里做起来。但是他的品级起手太低,县令也不敢要,大着胆子要个县丞。他觉得这样比小吴更实用。
  实话实说,顾同觉得小吴于民无益,他要做个于民有益的官儿。
  祝缨道:“行。自己回去准备吧。”
  “是!”
  祝缨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唇头,顾同赶紧点头,是,要保密。他肯定不会讲的!老师那么大的事儿都没对别人讲!
  这两个人安排好了,祝缨便起身往后院去走。
  花姐房里的灯还亮着,祝缨敲了敲门,花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道:“谁?”楼下肥猫也跟着喵了一声。
  “我。”祝缨说,她退后两步,见花姐从楼上探出头来。
  “杜大姐也在?”
  “不在这里,她忙了一天了,跟林娘子住在厨房后面的房里歇了。”
  祝缨跃上二楼外廊,花姐嗔着看了她一眼,祝缨推开门,走进二楼房里,看花姐桌上摊开了一个本子,正在写着什么,问:“晚上就甭看这个啦,怪费眼的。”
  “前天我去见了尼师,她那里有一个偏方,说是有效,我想记下来看一下。”
  祝缨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道:“正好,我要说的同这个也有关系。”
  花姐给她倒了碗茶:“什么干系?我的书?”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自己写书,多么奇怪的念头,可是她又很想真的写出一本医书来。
  祝缨道:“不是书,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医学博士?”
  花姐惊讶地问:“我?怎么能……”
  祝缨道:“怎么不能?苏鸣鸾都能做县令了,大理寺十几年前就有女官了。你为什么不能做女博士?可惜,也只有从九品。”
  花姐道:“我的事儿你先放一放,我还要担心你呢。你为什么是从四品呀?刺史最少也得是个正四吧?”
  祝缨道:“因为是羁縻呀。如果不是羁縻,下州就是正四品了,可官员任命就全不由我做主了。从来品级就是朝廷中枢高于地方,编户州县高于羁縻,羁縻又比藩属亲近一些。也正因为是羁縻州,官员的任命就不由朝廷全做主了。我就给你报个梧州的医学博士,朝廷也只好认了。”
  “那你也应该先将正事做完,再来才是安排自家人。”
  “那些我都已经有安排了,现在轮到你了。”以前人人都劝她要有仆人、要有侍从、要有心腹。彼时她都认为时机未到,宁愿自己累一点,现在可以大把攒人了。不但花姐,连项安项乐小江等人她都有安排,她尽量不要与朝廷有太强关联的人。
  花姐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
  祝缨道:“你怎么反而犹豫起来了?不做这个医学博士,你就写出了书,教给谁?就是这京城,选女监的时候有多少女人是识字的?女人、识字,还要肯学医,能学得会!我立那么多识字碑,又拿糖钓小姑娘,你瞧瞧,能识数、认个幌子就不错了。让她们、她们的父母自发地愿意让她们学,啧!猴年马月了。我就设个医学博士,医学生里有一半招女生。哎!我拿梧州的钱养女医。这个事儿,只能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手上也没这样的人。”
  花姐的心砰砰地跳,道:“可是家里。”
  “啧!回梧州了还怕什么?你算羁縻州的博士,与别的州不一同,女学生就说是教的妇科。这样有些能让女儿识字的父母,也不会反对。”
  祝缨道:“如何?我的博士?”
  花姐道:“要是将我报了上去,这……”
  祝缨双手一摊:“这可不耽误你救人,也不耽误你教书。先前我设女监的时候,你说不要做这个官,以后不方便随我行动。又说自己也有事做。现在呢?这事儿非你不可。就算以后我调走了,你留不留在梧州,种子都播下了。咱们先干!这并不是我要护着你,如同那些无能的纨绔一样因祖荫而授官。你是有真材实学的。想想看,你一个人能治多少人?带出学生来又能治多少人?”
  花姐终于点了点头:“好。”
  祝缨笑道:“那取个正经名字往上报吧。”
  花姐一时卡住了想不出来,道:“你帮我起个名吧。”
  “朱紫。”祝缨说。
  “太大了。”
  “我看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花姐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反驳:“你快睡去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爬起来,还是项乐跟着她去上朝。
  在皇城门口,禁军看到她就笑。祝缨道:“又笑什么?”
  李校尉道:“恭喜恭喜!”
  祝缨歪头看看他:“不对,一定有事!”
  李校尉用憋笑的声音说:“你看那边。”
  祝缨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那边几个没灭掉的灯笼下,橘黄色的光衬着段琳铁青的脸。李校尉在祝缨耳边说:“他同卞行来面圣谢恩……嘻嘻嘻嘻。”
  祝缨轻咳一声:“那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