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的!”
  “五年也还?”
  “还!”
  祝缨问道:“五年喂羊的草,你要不要向人索回?五年放羊的工,要不要补给你?”
  山雀岳父想大义凛然的说不要,但又觉得这样不行。
  祝缨道:“如果这只羊是从小就在山野里自己生活,有人来找你,你能知道这羊是野生的吗?”
  山雀岳父皱起眉来。
  祝缨道:“怎么样?”
  喜金插言道:“人又不是羊!五年也太短了!”
  祝缨没睬他,而是问山雀岳父:“怎么样?”
  山雀岳父道:“五年确实有点儿短了。一个孩子长到五岁,也只是能放羊。”
  他们讨论了起来,祝缨故意说的是五年,经过讨价还价,这个年限被增加到了七年。七年,只要上了户籍没被发现,才能算是当地人了。路果小小声地说:“那……怎么看记号呢?”
  祝缨道:“户籍上都按手印吧……瞧,手还是不能随便剁的不是?”
  这样一个结果,各方勉强同意了,郎锟铻虽然小有遗憾,但觉得自己这儿问题不大。看一眼苏鸣鸾,见她脸色不佳,郎锟铻的感觉就更好了一些。
  喜金也觉得这样也还算可行,他寨子里现搜不出几个会写字的人,但是拓手印就方便多了!他决定了,回去先把寨子里的人的手印都给印下来!只恨已经跑掉的很难再找回来了。
  祝缨道:“那这一条,就算定下来了?”
  《公约》能定一条是一条吧,虽然这一条她也不能说满意。
  五人都说:“好。”
  喜金小有没趣,心情也没有变差,心道:好脸色有什么用?我的人你们是不能再占便宜了。
  他也比较高兴,因为如果不是有梧州、有祝缨在这儿戳着,遇到这种事儿现在早该开打了。他家比较不能打,是要吃亏的。
  第二条的主要内容也就定了下来,即“互相送还”的条款。因为有“在一地居住满七年,即入籍为当地之平民”的说法,这一条不久之后就成为广为流传的“放奴法”。不过在这个时候,喜金等人也还是认为这是比较合理的。七年,也足够将人找回了,超过了七年再找回来,也就不太划算了。一个人,最能干活的年头也不长,奴隶的寿命更短。
  祝缨顺势又将废除人祭与部分肉刑列为第三条,将剁手的这一项也给删掉了。这回苏鸣鸾也不反对了。
  祝缨没有继续再与他们讨论其他的条款,这几人现在情绪都有点问题,不是讨论正事的好时机。
  她说:“今天先这样吧,争吵也是为了将事情都说明白,总比打起来好。晚上我请客,还有事要大家一同帮忙哩。”
  郎老封君忙问:“不知是什么事?”
  祝缨道:“昨晚大家都听到了吧?狼有点儿多,又听说有野猪之类。才开好的地,不能叫野猪都给拱坏了。狼又会伤人、咬伤牲畜,得打一打狼了。”
  郎锟铻道:“山里狼多,石头城新建,人烟少,狼不怕。人多一些就好啦。”
  祝缨道:“还要交易,要到你们哪一家,别的家又不愿意。还是得来这里。那就只有清理一下了。”
  这个事儿大家都不反对,都答应了,各说了自己带了几十上百的青壮不等,都是打猎的好手。
  祝缨道:“那可真是太好啦!咱们今天先好好吃一顿,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
  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虽然这结果各方都不能说特别的如愿,毕竟有了个共识,人们都散了去。
  苏鸣鸾主动留了下来。
  祝缨看着她,乐了:“又想说什么?”
  苏鸣鸾道:“义父,我是真的缺人。山外人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不肯进山,我给山里活不下去的人活命的机会,难道不对吗?喜金这样的废物,早该……”她觉得自己的办法是最好的,除了喜金不满意,其他的没毛病!她也不要喜金现在的地盘,因为真的管不到那里,人,总能要一些的。
  祝缨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又不太明白。你猜,我为什么不取山民出山呢?”
  苏鸣鸾脸上一白,低声道:“义父做事,心肠总是很好。可是我、我没有义父这样好,我是女人,我得给寨子里的人一个交代。不能很快见效的事情、不能让寨子里的人觉得痛快的事情,就算是心怀仁德、利在千秋,一时也是做不得的。我得保得住眼下。寨子里的人现在都围着我,是因为我能带来利。”
  祝缨道:“我不喜欢这种对待奴隶的方式,不过,风俗在此呀……你跟路果租人使吧。多少人,给他多少钱,比真的跑了强不是?奴隶到了你那里,也别觉得别人家的不使白不使,几年就给用废了,长远一点,明白吗?”
  苏鸣鸾眼睛微亮,道:“是。”
  又郑重给祝缨道歉:“我给义父添麻烦了,要不是我说错了话,义父定不会像眼前这样为难。”
  祝缨微微摇头:“也没什么。我要现在说,你们都与山外一样,也要考试做官,也不许随便杀奴隶,杀奴婢要向官府报备……你还好说,他们怕不又要起兵了。”
  苏鸣鸾认真地说:“若与山外一样,女人也做不了县令,那我,也要与他们一同起兵了。”
  祝缨道:“这里是梧州,与别处不同。”
  苏鸣鸾道:“这一条,也能写进去吗?”
  祝缨微笑道:“不是已经写了吗?”
  “那要刻到石头上,写到《公约》里,女儿同儿子一样,只要能干,朝廷不能干涉我们的继承。”
  “当然!第四条也有了。”祝缨说。这一条半好半不好的,不过也就先这样吧。
  苏鸣鸾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应,也出去准备出席晚宴兼明天的猎狼。
  郎老封君又揪着喜金过来找祝缨。
  郎老封君进来就将喜金按倒,自己对祝缨说:“大人,这货打小就不聪明!傻子一样!您别生他的气,气了打一顿,也就好了。”
  祝缨道:“我并没有生气。他不能好好说话,我就只好先不同他讲,同能讲得清楚的人讲。”
  郎老封君尴尬地笑笑。
  祝缨道:“请坐。”
  等两人坐下了,祝缨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以为我会偏袒苏县令。”
  两人又尴尬地笑笑,祝缨道:“其实你们心里也知道,她也偏向我,然而你们自与我相识,我可曾亏待过你们呢?”
  郎老封君马上说:“那没有!”喜金也点了点头。
  祝缨道:“这不就行了?话说开了就好。”
  郎老封君唯唯。
  祝缨又询问了他们的一些看法,譬如奴隶,他们一时半会儿的就不能转过筋来。祝缨掂量了一下自己也打不动几个寨子,勉强承认了现实。她对喜金道:“不要觉得自己吃了亏,你那里还有铜,又有别的物产,富起来了,别人要往你那里跑,你收不收?”
  喜金悻悻地道:“我敢做这样的好梦吗?”
  祝缨道:“为什么不能?我不干得挺好吗?”
  喜金道:“那我就等着大人了。”
  祝缨笑笑:“我一定会去你那里的。”
  当晚,大家跟没事人似的又一起吃饭,到第二天早上,祝缨又召了大家一起再议一件她想了很久的事情——准确地划一下地盘。
  《公约》第一条是定了梧州五县的范围,现在,她要借着机会将自己的地盘也给固定下来。
  在出动前,她拿出了一张地图,食指在图上一圈,道:“咱们来看一下怎么干,这一片附近有人清理过吗?”
  她给自己划了一片地方,略呈斜长状,离艺甘洞主家与喜金家更近一点,南端的尖端抵着路果家与阿苏县。北端是大山,这道山脉后面就是一条大河,与塔郎家背后倚着的那座山是同一脉。过了河,对面就是另一番天地了——那是朝廷正常管辖的地方。
  到艺甘洞主家的那道山谷就插在地盘中间,祝缨的“别业”就在山谷后面,现在再稍切小平原上一点平地。
  五人都摇头。
  这片地方是祝缨精心挑选过的,她当然知道这种地方本就是他们几不管地带。不能说地方不够好,所以没人要,只能说这山里也没多少丰腴之地。且这一片与艺甘洞主家还连着,有一小片的平地还挺适合开荒的。
  她打算将地方算成自己的之后,就在山谷后再修一道“门”,以守卫自己的别业。
  祝缨就取笔将这一片圈了一下,写了个“祝”字,再顺手画了几笔,将各家的界简单画了一下,道:“各人管朝向自家的一片,还是一起?”
  这话也算是说中了一点他们的小心思,清理通往自家的路,自家这段路就要太平些。一时踌躇。
  祝缨笑笑,道:“那就一片一片的来!今天先清别业的周围,然后是……永治方向的。放心,接下来都会清理到的。金县令也是,以后不能因为永治方向清理过了,就不再派人出力了。”
  喜金忙说:“那是!”
  祝缨又顺手将永治字样也写到了地图了,接着刷刷几笔,又将几县的名字也写上了。
  第243章 雏形
  祝大头天晚上听到狼嚎的发了狠,想要女儿派人打狼,他自己也未尝没有一点豪情,以为既然女儿有这么多的手下,他也可以跟着出城看看热闹。打猎嘛!在许多手下的簇拥之下,指指点点,一会儿就见着野狼之类被猎取,何等的热血与快意?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听有贵人“出城打猎”,他却从来没有条件尝试。
  这天一大早,他就起来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预备跟女儿说一声,自己也要出城去。
  他兴冲冲地找祝缨,找了一圈,在书房里找到了女儿:“老三呐,我也……诶?你穿这一身是要干嘛?”
  祝缨道:“打狼去啊。咱们墙是高,有狼在附近还是不安全,打一打,城里的人才能安心出去种田,商人也才能安心过来做买卖。”
  祝大自己想出城散心,却坚决不同意女儿去冒险,他也不提自己也要跟着去了:“那你叫他们去就行了,你别去!”
  祝缨道:“事儿是我定的,我必得去。”
  “那多险呐!狼是畜牲,不认识人的。”
  “我也不是自己去,还带人呢。胡师姐也跟我一同去。”
  一旁胡师姐道:“是,老翁放心,我会保护大人的。”
  祝大与祝缨白话一阵儿,见说不通,拔腿跑去找张仙姑,要张仙姑一同来劝祝缨。祝缨已换好了衣服、佩好了刀,她将桌上的地图折一折带上,提起长弓往外走,胡师姐腰间挂了一排的囊袋,也携一把短刀。两人出门就遇着了老两口来拦。
  祝缨道:“意思我都懂,你们瞧,他们都带着兵来的,我要是怯了,以后咱们就没法儿在这儿立足了。这里头只要有一个坏人,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我这也是开荒呢。”
  张仙姑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好像有人拿一块大冰块塞进了她的肚子里,又沉又冷。自打见到别业,她就有了一种“可以放心了”的感觉,今天却被告知还是不安全。
  祝大喃喃地道:“怎么还得拼命啊?”
  祝缨笑笑:“怎么是拼命呢?比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了。我们这一趟出去足有百多号人,不怕的。不说了,我得走了,今天下午先探探路,晚上还回来吃饭。明天再走远一点。”
  老两口担心地留了下来,祝大早忘了要“出城打猎”这样的新潮事了。两人都记起了在朱家村时的日子,朱家村里不是没有好人,但是他们家自己不行、又是外人,就受气。
  二人忧愁地看着祝缨往外走。
  ……——
  出了书房,再过一道门就到了前面议事厅。
  路上,胡师姐道:“大人,老封翁也是担心您,要不……”
  祝缨摇了摇头:“我是必得亲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