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多学门手艺以后能多个活命的本事,铃铛高兴地答应了。院子里有缸,杜大姐从缸里舀水,她就去把自己的盆也拿来。她不敢进花姐的房间,经验告诉她,主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进去的人会挨打,少了东西会怀疑是奴隶偷的。那奴隶就要倒霉了。
  虽然大人说别业不再有奴隶了,还是小心为妙。大人的家人对人不错,她也见过一些寻奴隶开心的主人,上一刻对你好好的笑,下一刻就翻脸要打人。今天一看,她住的地方也没有别人打扫,可能就是新来的时候有人帮忙,以后都得自己干,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洗脸的水进了一点进鼻子里,她又翻出手绢擦鼻子。不可以随地吐痰、不能将鼻涕乱甩是胡师傅告诉她的。就着盆里的水,她又将手绢洗干净,先在盆架上晾着,吃完了饭再回来收走。
  花姐看着这孩子跟个小陀螺似的转着,心道:这回可不能再弄出给小祝添乱的事了。
  她决心要将这孩子带好。不管是聪明是笨,得教孩子心里敞亮,有个人样。
  花姐到了自己房里,翻出一个书包,里面纸笔俱全,这是预备给铃铛的。又很小心地拿出一本书,这是祝缨昨晚吃完了饭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祝缨拿给她看的。
  书!
  花姐揭开封面,手指在第一页的“刺史祝公讳缨”上面轻轻摩挲,想到了昨晚祝缨说的话:“纸我能造了,书我能印了,什么时候咱俩的名字能一块儿印在这里,让我也小沾沾你的光?”
  花姐用力眨了眨眼,鸿篇巨制她写不来,可是她想将行医多年的经验传开来,能传一点是一点,有一个人看到了,就少一些人受苦。许多妇科病的病症本就不难,只是羞于说出才耽搁的。印书却是从没想过的,现在机会居然摆在眼前了?
  花姐忙将识字歌的课本放到了桌上,抹了抹眼下。重新将东西收好,杜大姐也取了早饭来。早饭不一定一起吃,祝缨和花姐要到前面衙门里,苏喆、郎睿、祝炼等小孩子可以起晚一点,祝大和张仙姑时刻不太定。
  花姐带两个人吃了早饭,告诉铃铛:“等我回来,咱们去学校。这个是你的书包,你带上。学校里的一些规矩我路上再告诉你。”
  铃铛看着个书包,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的生命里也没见过书包这东西。整个奇霞族,在之前也没几个人知道有“书”的。
  她研究了一下,将包背在身上,取了自己的帕子装好。看花姐走了出去,赶紧要跟着,杜大姐拦下了她:“一会儿我带你到那边门上等,你现在不用跟。”铃铛琢磨杜大姐是家里一个管事的样子,看看她的手势,于是听了杜大姐的安排。
  杜大姐进去收拾花姐的屋子,给盆里的剩水拿出去泼了。铃铛从院子里拿了扫帚就开始扫地,杜大姐收了盆,她已经扫了半条小路了。
  杜大姐看着她的样子也喜欢,望了她听不懂,说:“咱们先去给老封君问个好,你就去上学。”说完才发现自己白说了。
  铃铛再聪明,也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意思。先假装听懂了。
  终于,杜大姐带着铃铛将她交给了花姐,一溜小跑去给张仙姑问好去了,她宁愿自己打扫所有的屋子也不想带一个语言不通的小孩儿了。
  …………——
  花姐以前经常步行,到番学上课时常要携带一些教具就渐渐换了辆车代步,府里白直会给她送到番学。
  花姐带铃铛上了车,铃铛坐在车上颇不安宁,低声说:“我跟着走就行。”
  花姐道:“坐着吧。”
  铃铛心道:我就像是主人身边的黑皮一样了?
  黑皮是寨主的奴隶,不过这个奴隶与她们不一样,不用干苦活,不用带枷,一般也不挨打,还有好东西吃。
  花姐则是将她当成了一个“预备学生”,昨晚她与祝缨长谈了一次,除了印书,祝缨还对她讲,现在能够印书了,识字更方便,她会尽力让更多的人多认一点字。无论男孩女孩好用就行,包括这个铃铛,如同项安手里的小学徒一样,先干着糊口,再看哪个出挑,拎出来再进一步的教。
  祝缨将一些小女孩儿教育都委托给了她,“我,一个三十岁的刺史,有事没事挑一堆小女孩儿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还亲自筛选教导?王相公该找我聊天了。这事儿只能先交给你们,粗筛出来一批人,以后别业也用得着,梧州也用得着。”
  花姐自觉责任重大,伸手给铃铛理了理衣服,说:“你现在是学生,学生是……”
  车到番学,铃铛被灌了一脑子的知识,最后自己做主:跟学徒差不多!是好事。那就学!
  两人下了车,立刻引起了注意,人们向花姐问好,也有人问铃铛是谁。连仇文也被惊动了,他和苏灯跑了过来,他俩在刺史府里开晨会的时候可没见着有这么个小丫头啊!
  仇文看铃铛的衣服眉头先皱,铃铛的体积比一个月前大了一层,仍瘦,只比皮包骨头好一些。人倒是干干净净的。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怀疑铃铛的来历,看着就像是被救回来不久的乞丐一样。乞丐就乞丐,这衣着就不太对了。
  仇文问道:“博士,这是?”
  花姐道:“新学生。”
  仇文道:“什么样的学生?”招收女学生比较困难,除了各部选送的,花姐是各处捞人。可是仍有一些人家是免费的也不行,因为女儿、妻子得在家干活,没人干活也是不可以的。仇文不排斥女学生,但是比较排斥已经下山了还穿得跟个山里人似的。
  仇文道:“这一身……”
  花姐道:“慢慢收拾。”
  仇文一点头:“我并不是干涉博士。”
  “知道。”
  仇文心里记着这个事,等到了苏飞虎父子三人,他将学校交给苏灯上课,自己以给郎睿补课的名义到刺史府。实则是想见祝缨一面,好好陈述。
  偏偏祝缨才回来,日程很紧,这一天极忙。到了刺史府,仇文向府里打听祝缨,侯五道:“先去印书坊,再去纸坊,哦!府里还有公务哩!晌午能回来吃饭。”
  仇文耐着性子,决定先上课,才举步,又停了下来,问侯五:“五叔一脸喜色,是有什么好事吗?”
  侯五笑道:“是有一件好事!您要看了邸报就知道啦!”
  “大人又受表彰了?”
  侯五道:“虽不是大人,但也与大人有干系。大人的义子,那位在京城读书的赵郎君考过了,吏部已授职了!”
  仇文的羡慕摆在了脸上:“到京城读书的啊!”
  “是啊!”侯五一脸感慨,“他才拜到大人门下的时候,一脸阴郁,啧,看着就跟要谋算什么似的。谁料想……”
  “五叔,您又……”杜大姐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仇文与侯五演出了一个一哄而散。
  郎睿不算顽劣,只是稍有点顽皮,仇文还能应付得来。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中午,祝缨回来了,见他还没走,就招呼他一起吃个午饭。祝缨自己不喝酒,有客人来吃饭会给客人上一点酒。
  仇文借着酒意,对祝缨道:“大人,我今天看到朱博士带了个小丫头。”
  “哦,让她去学一学,怎么了?番学有人不乐意?”
  “不是别人。我看她的衣服还没有换过来。”
  “嗯?”
  仇文道:“能改最好都改了,大人与别人不同,您善待山里各族,也该知道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
  “您别当山里人淳朴,有些是淳朴,可不是人人都淳朴的。”他有了点酒意,心里也有点憋屈,将一些头人的盘算也点破,“都说我不念族人,说我不好。他们也使奸呢!大人莫一片赤心对人,多少收着点儿。”
  山上派下来的是些年轻学生不假,学会了回寨子里能用也是真,但是人家在寨子里还留一手呢。譬如弟兄俩,就安排一个守家,一个下山,可不是从此就“归化”了的。花姐对山上不甚了解,仇文却是在寨子里打滚来的。
  仇文以前是想山里的人都下来接受“王化”,近来城里来了一些外地人,又让他觉得大量地接受外地人容易给本地也弄乱,两处都不得好。他思考了很久,趁着这个机会向祝缨建言:“下山的这些人才珍贵,可得让他们能够回到山里站住脚。至少不能让学生除了学会说话,别的什么都不变。”
  祝缨听了他的许多话,道:“那孩子长大一点,现在的衣服穿不上了,自然就做新的了。”
  仇文懂了一点,道:“大人,是我僭越了。”
  祝缨道:“心是好的,只是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硬往嘴里塞食,人反而不愿意吃了。”
  “是。”
  “先教会语言文字,再说。”
  “是。”
  两人直聊到吃完饭,仇文再次致歉说自己轻狂打扰,祝缨道:“这算什么?你是一片真心。”
  仇文心里舒坦极了,他也小拍一记马屁,说:“因为大人待人真诚,我从没见过像大人这样英明的人。自从有了您,咱们这儿无论什么都好,不但百姓安居乐业,人也越来越厚道,街上的盗贼都少了许多……”
  “咚咚咚!”外面鼓响了,仇文下一个字噎在了喉咙里,击鼓鸣冤,这是有案子呀!
  ……——
  刺史府的人跑了出去,回来禀报祝缨:“回大人,是南平县的事。”
  仇文脸皮一跳,祝缨道:“唔,能断得分明也是不错。这是莫县令上任第一桩案子吧?”
  衙役一躬身:“是。”
  “你去听听,回来告诉我。”
  “是。”
  仇文讪讪地告辞,祝缨道:“你才有酒了,来人,好生将仇博士护送回去。”
  仇文走后,侯五又蹿了出来:“嘿嘿……大人……”
  “好奇就去听。”
  “小人这是没见过莫县令断案,他以前就会当应声虫来着。”
  祝缨对他“啧啧”两声。
  侯五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也跑了出去。
  没过一阵儿,他又跑了回来,一瘸一拐,行动如风。
  祝缨才将一本方志翻了一半,问道:“又怎么了?”
  侯五道:“牵出来一个人。就是咱们大娘的那个学生,王娘子!被告的是个算命先生,个死神棍!骗人钱财,叫事主识破了,拿了他去告官。莫县令一套打,他只肯认这一件。莫县令又搜他的财物,查出好些钱来人,要问他个强盗。他才招了,说里头有些钱,是王娘子给的。为的是给她闺女改命,我听着音儿不对,就赶紧告诉大人一声儿。”
  “坏了。你去,让老莫暂停。”
  “是吧?大姑娘家,当众被嚼这舌头,以后可怎么办呢?”侯五一边说一边又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莫县令与侯五一齐回来了。祝缨问道:“怎么样?”
  莫县令道:“下官听着说什么小娘子命硬总与人相冲,就赶紧命将人押下,说是要再找苦主义问。再看老侯来了,就知道是办对了。小娘子本就艰难,未明真相,还是不宜宣扬,对吧?”
  祝缨道:“你预备怎么办?”
  “请教一下那个王娘子,要是属实,将钱也判还给她。反正不叫那神棍在堂上胡说。这个告状的,要是说的是实,就如实判了。对百姓也有个交代。这些僧道神棍之流,也是无法禁绝的,只要他们别太过就行。”
  祝缨道:“老莫,长进了。”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莫县令心情大好,跑去隔壁审了神棍一回。事后据侯五打探的消息讲,王娘子长这么大还算顺利,儿子也不愁说亲,就是女儿,这都二十了,回回亲事不成。王娘子着急,又听弟媳妇说有个大仙儿特别灵,弟媳妇就是信了大仙儿的话,给儿子娶上媳妇的。
  王娘子就跟弟媳妇一道找大仙儿,大仙儿今天说要扎纸人纸马敬神,明天说得烧摆供。都不用王娘子亲自去拜,钱给大仙儿就行。一定能给王娘子把闺女的煞给化解了,包管把人嫁出去。
  零零碎碎的花了好几贯钱。
  据说王娘子的丈夫也知道,两口子还请了大仙儿一顿酒。
  侯五道:“真能办成倒也罢了,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也没听说王娘子家有喜事,这神棍真是可恶!”
  祝缨道:“咱们知道这事就成了,不要出去讲。”
  “是。”
  祝缨自己也不提,没过几天,花姐却托上了祝缨:“小祝,你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事?”
  “王娘子家里出了点小事儿,她家大娘离家出走了……”
  第261章 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