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晟道:“共勉吧。沈瑛那里,我去讲。”
  祝缨道:“那这结果?”
  “依你。”
  祝缨道:“要是吏部有异议,还是您去说吧。”
  骆晟道:“放心。”
  ……
  骆晟与祝缨聊完,为防沈瑛也有特殊的原因,他没有向沈瑛下令,而是将沈瑛请过来询问缘由。
  沈瑛道:“鸿胪寺有丞、有主簿、有二署,不能厚此薄彼。”
  骆晟道:“典客署做事有功,我心中有数,司仪署你须与我个解释。”
  沈瑛有些惊讶:“驸马是要典客署做些什么吗?”
  骆晟自不能将“揣度圣意”的内容对沈瑛说,沈瑛不是蠢人,但在这上头终究差一些,没看到最后一步。他与骆晟争执,骆晟心里认定祝缨说得对,却又不对他讲实情合盘托出。沈瑛争论未果,倒叫阮丞看了一回好戏。
  骆晟叫来阮丞,对他说:“司仪署里也好一个都不改,你斟酌着改两、三个报来。”
  阮丞笑道:“是。”
  过不几天,骆晟便将官员之考核报吏部。骆晟将鸿胪寺的单子报上之后,吏部并无异议。姚臻特意将鸿胪寺的单子拿了过来,他对鸿胪寺的事务也不熟悉,只看是骆晟批了,就都能通过。
  鸿胪寺上下看着这个结果,司仪、典客二署之间隐隐有了一点隔阂,对两位少卿孰强孰弱心中自有一番估量。
  总是往祝缨面前蹭的人变多了,狸花猫的食水总是满的。
  骆晟悬着半颗心,及看到没有被驳回,便认为祝缨猜得有理。他并不知道,姚臻倒有一半是看在他的面上。
  十一月末,宫中又降下旨意来。皇帝以“恤老臣”为由,将早朝的频率和规模削减了。首先是取消了日常的早朝,平日只有政事堂、六部九卿、京兆等少数的高官到御前去回事,其余人等都不必去皇帝面前,皇帝不肯见。每十日,才来一次早朝,祝缨这样的十天才能到皇帝面前一次。
  普通官员想见皇帝,几乎是不可能了。在以前,他们在十日一次的大朝上还有少量的机会发个言。现在他们只有在像正旦这样的大朝会上才能出现,通常这样的场合,也不太有人会不长眼出来扫兴。
  坊间不免有皇帝怠政的猜测。
  这落在骆晟的眼里,又有一种“子璋说得有理,陛下眼下不想生事”的想法。
  家中安仁公主催促、永平公主询问,他都坚定地说:“我看得明白,现在就要这样。”
  气得安仁公主不再找他,又一次找到了郑熹门上。安仁公主上次去找郡主,托郡主给郑熹带话。却要没有见到自己想看的一种“鸿胪寺令人耳目一新的成果”,便以为郑熹不听亲娘的话,宛如她自己那个三十多岁才想起来要跟亲娘闹别扭的儿子。
  这天休沐日,安仁公主便以看望姐妹为由登门,说不两句话就说要见郑熹。
  郑熹不明所以,还以为这位姨母是在京城又要作什么夭。郑熹接管京兆之后,很是收拾了一批横行之人。安仁公主有些特殊,他不怕安仁公主,但是有点怕安仁公主跑到他家闹事——她闹过。
  想了一下近来安仁公主家的家奴没有明显犯法,所以自己没有抓过她的人。郑熹嘀咕:这是要干什么?
  到了跟前,安仁公主先问:“累不累?”
  郑熹警惕地问:“您要干什么?”这位公主曾经托他动用京兆的力量给公主府的出行驱百姓。郑熹当时没答应,安仁公主跑到他家跟郡主好哭了一场。
  安仁公主道:“心疼你不行吗?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该管的又不管。”
  “您何出此言呢?”
  安仁公主憋不住话,直接点名了祝缨:“他在鸿胪寺怎么还一动不动的?我只来找你,别叫我亲自找上他!”
  郑熹脸皮一抽:“他已经很用心了。”
  “用什么心了?”
  郑熹道:“用心克制自己不要惹事,免得陛下不痛快。”
  安仁公主怒道:“这是什么道理?”
  郑熹道:“陛下连早朝都减了。”
  安仁公主道:“你小子要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郑熹无奈地笑道:“我怎么敢?”
  安仁公主道:“还有你不敢的事吗?上次还抓了我的人!我还说,你做了京兆,大家能够恣意些了呢。”
  “我也以为我管着京兆,您能帮衬我呢。”
  姨甥俩谁也不让谁,安仁公主戳了戳的他的脑门:“好小子,就你嘴利。”没再逼郑熹,而是说:“好吧,这回先这样。唉,我家那个,没你这么多心眼儿,你多照看照看他。”
  郑熹笑道:“我与他一向谈得来,这个不用您说。我看他面上,也会孝敬您的。”
  安仁公主哭笑不得:“挤兑我是不是?”
  郡主等人又打圆场,方将此事圆了过去,把安仁公主给送走。
  安仁公主跑这一场,郑熹也不打算让祝缨知道。
  郡主问他:“难道要催促三郎?”
  郑熹道:“曾与祝缨谈过一次,三郎说得有道理。”
  “咦?”
  郑熹笑笑,没有过多的解释。
  彼时,郑熹询问了祝缨的打算,祝缨告诉他:“我相信陛下的本能。”
  郑熹当时是一声戏谑的轻笑。
  祝缨却很认真地说:“这话我只对您讲,出了门我也不认。咱们写奏本里,说什么圣明烛照,拍的马屁都是虚的。要我说实话,咱们这位陛下,古往今来的君王里算中上。”
  “好大胆子,敢议论陛下了。”
  祝缨笑笑:“人与人相处,怎么可能没个评价呢?单说陛下,所有这些人里,只有他做过皇子。他坐了四十年江山,他的本能,比咱们瞎猜要准。”
  郡主还要问,郑熹道:“我提携过的这些人里,只有他看着像样一些啊……”
  ……——
  与此同时,“像样一些”的这个人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孟弘坐在祝缨的对面,轻声说:“鸿胪寺可不像您说的那样与世无争啊,沈少卿可是进了赵王府了。”
  第297章 正事
  祝缨看了孟弘一眼,这位年轻的宦者比起前年变化不大,还是那副好看的样子。或许更有城府了一点,不过不多。
  祝缨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从没把沈瑛当成自己的对手,沈瑛的手也没伸进典客署,祝缨自然也不会对孟弘的话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她说:“哦?是吗?我与沈光华互不统属,他的公务我也不管,我的公务他也不管的。”
  孟弘道:“只怕不是公务。”
  祝缨道:“别人的家事就更不好多嘴了。若是卫王关心兄长,不如直接去问沈光华。”
  孟弘脸上客气的笑有点挂不住,祝缨面色如常。
  今天,孟弘又是以陆美的名义过来找祝缨的。祝缨回到梧州就找陆美问过了,她当时的表情很严肃,开口便是质问:“怜你骨肉分离才许你回乡,你不但晚归还擅自离乡逃走,你可知罪?”
  陆美还要狡辩说自己没有,祝缨就报上了孟弘的名字。陆美只得如实招了,他跟孟弘关系很远,但是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云云。两人往日无没有什么恩情,近日孟弘也没给他任何的许诺。
  祝缨问清始末,就说这一次先寄下了,将陆美给放了。
  现在看孟弘只说陆美,但又没有实际为陆美做什么事,便知此人是为了自己、最终可能也是为了同郑家搭上关系。
  这就没意思了,如果孟弘认真为陆美办成这件事,祝缨或许会高看他一眼。孟弘现在只拿陆美当个话头,祝缨就更加不想与孟弘有任何深交了。
  孟弘是个会察颜观色的人,却看不出来祝缨的想法。他也知道,对这样的人不能逼迫得太紧。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祝缨的想法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的变化。这样的人总要有点城府,不会自己一说,他马上就变脸。
  孟弘与祝缨又周旋两句便告辞了。
  祝缨对他依旧客气,亲自将他送到门口。这让孟弘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跑。
  祝缨压根没把他当一回事,回到书房之后,她就叫来了项乐,让他明天去一趟梧州会馆,让他们准备一下接待客人。
  项乐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呢?”
  祝缨道:“梧州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快到京城了。”
  项乐懊恼于自己没有马上想到,赶紧说:“是。三娘那儿的铺子也准备好了,以阿金的名义办的。”
  项安户籍一改,也不好以自己的名义出头,就置了一处小铺,让她的“学徒”阿金做个明面上的小掌柜,贩卖一些南货。如此一来财源没断,又不会被人拿到把柄。
  祝缨道:“也好。再知会他们一声,随行的商人里若有外五县的人,让佳茗去见他们一面。”
  “是。”
  “从明天开始,你与三娘两个各带几个人在京城里留意消息。再往茶铺里去一趟,问问他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接下来不但有刺史进京,还有番使来朝。事儿又多又杂,别再弄得措手不及。”
  老马死了,茶铺还在,可惜祝缨已不能经常过去了,就让府里的人不时去看一看。茶铺想要将买卖长久做下去,也需要有人看顾,两下的关系就又续上了。
  安排完事务,祝缨又温习番语功课抱一抱佛脚才去安睡。
  次日到了鸿胪寺,她也没有去找沈瑛询问赵王的事。人各有志,京城之中像沈瑛这样的人并不罕见,从龙之功,无论在哪个年代里都是顶尖的功劳,没有人能够拒绝。为此针对沈瑛很没意思。
  她今天也不用上朝了,比以往晚起了片刻,到鸿胪寺的时候沈瑛也来了,骆晟还没从朝上下来。祝缨对正在扒拉着炭盆的小黄说:“一会儿请典客令过来一趟。”
  “是。”
  典客令正在哼小曲儿,他近来过得很轻松,祝缨出手之后,典客署的各种庶务比之前流畅得多,一些以往他觉得不得劲儿却不知道怎么弄的事,经祝缨一梳理竟都解决了。往年的大事——外番来使,今年看着准备工作也比之前顺利。
  祝缨一叫,他就跑了过来。殷勤地问:“大人有何吩咐?”
  祝缨道:“番使快到了,盯紧他们,胡商不能乱说话,番使也不行。”
  “是。”典客令答应着,心道,这话少卿已经说了几遍了,今天又重复,可见此事要紧。
  祝缨又说:“无论是谁,只要进了典客署,都要来报给我知道。无论是谁!”
  典客令生怕自己理解错了,问道:“这个谁是——”
  祝缨道:“所有人。上至天子、下至奴婢,包括鸿胪寺的自己人。切记!”
  典客令觉着味儿不对,但仍是答应了。
  祝缨道:“快过年了,典客署的小账要给全鸿胪寺的人准备年礼。”
  典客令笑道:“这个却是忘不了的,以往也是以咱们典客署的名义给各位大人孝敬的。”
  祝缨一点头:“到底是老人,做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