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查,好么,打死了这么多的青壮,皇帝不管、朝廷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冷侯环视帐内,道:“派出斥侯。”
  …………
  托赖于祝缨和冷侯的谨慎,大军没有贸然行动,又过三日,另一批斥侯来报:“胡相撤退的路上有设伏的痕迹,现在已经走了。”
  累利阿吐设伏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祝缨与冷侯没有追上来,他也很自然地把兵马撤回去争位。
  到得此时,冷侯才亲自到祝缨行辕,与她商量接下来要哪何应对。
  祝缨客气地问冷侯:“您看呢?”
  冷侯忍痛道:“依着我的脾气,当然是追上去,打到他们服为止。可惜啊,恐怕不能如愿的。你说呢?”
  祝缨道:“我不大懂兵,听您的。”
  冷侯道:“现在已经不是兵事上的事儿啦,到了这时节,是要想一想怎么善后了。”
  “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先深入个一、二百里,再撤回来!”
  冷侯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现在手上的是四十年前的精锐,想都不用想,直接开干!现在不是他不行,是手下的兵差着点儿。
  冷侯慢慢地说:“出了山口,再往北,一望无际,有城,但不好守。不但要步兵,还要骑兵。”
  总之,不划算,除非去抢一票就走,那倒划算了。
  除此之外,冷侯还有别的事要同祝缨商议——报功。
  虽然是分为两路,但冷侯的意思是:“你我风雨同舟,这些日子老夫多蒙小友照顾,回去之后不好叫别人看笑话的。”
  他是武勋出身,祝缨虽然与郑家走得近,却是个文官的底子,回去之后使职一解,依旧是个文官。关系和睦一些总比假意翻脸,让人“放心”来得好。而两人报军功,互相勾兑一下,通个气儿,少生事端,在朝廷那里也更容易通过一些。
  祝缨道:“好!只是,我想多留几天,善后。您知道的,我原本北上是为了安抚北地,如今大战过后我不能一走了之。须得您先行。咱们得先上表,看朝廷如何安置边军。我留下来,将您带过的兵都安顿妥当了,您看如何?”
  冷侯道:“好!对了,骆驸马呢?”
  祝缨微笑道:“他当然也要留一留。”说着,往北方指了一指,让骆晟留下来主持议和?那是不放心的。
  冷侯道:“这可也是善后中的一件事,你可不能撂开了手去。”
  “好。”
  两人一番勾兑,冷侯又在行辕住了两天,试探地问祝缨:“那个青君丫头,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征妇人服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祝缨道:“她立了功,不能用完了就把人扔了。”
  “你要把她留在北地?”
  祝缨道:“朝廷恐怕不会答应的,职位留着,先回京看看风声再说吧。战事结束了,北地她能做的事不多。”
  尤其是这样的女官,如果上头没人,就只能蜷着。还不如跟自己回京,自己好歹能给祝青君寻找机会。等祝青君干的事多了,更加成熟了,再放手也不迟。
  冷侯惋惜地道:“可惜了这么一个丫头,要是个小子,这会儿……”
  祝缨道:“能活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还挑剔什么呢?”
  冷侯不知她心中之意,也跟着叹了一回,两人串供好了,开始着手收尾的事儿。
  冷侯要动身回去,祝缨也得安排一下叶将军、温岳、林风等人也北上一回,来一个“两路大军出击,二百里外会师”的戏码。
  叶将军比冷平辉还要谨慎。他是吃过累利阿吐两个大亏的人,累利阿吐一撤,再说胡人后方出了变故,他也不肯轻信了,压着大军行进的速度,斥侯不断地往外洒,就怕有人暗算他。
  冷侯这一边,他亲自追出百里,剩下的一百里让冷平辉兄弟追出去。
  一个吃过一个大亏的冷平辉,一个吃过两次亏的叶将军,抱着“就让东/西路先到一步也无妨”的想法,一对难兄难弟竟是几乎同时会合了。
  见面之后,面面相觑,又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两路大军一路扫过去,又迁了数百户的牧民“内附”,也算是一种功劳。
  …………
  祝缨与冷侯比较轻松的时候,累利阿吐却在拼命的赶路。
  胡主年长的四子,并没有同时被带到前线,第三子在老家与一些年幼的弟弟在一起。在阵前的三位王子,在胡主过世之后,跑了两个!现在只有“太子”与四王子与他同行。
  “太子”恨恨地骂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人!二弟必是与她相勾结,谋害父汗的!”
  四王子看一眼大哥,再看一眼累利阿吐,没吱声。
  一旁的“王子”道:“我已派人给我阿爸送信了,让他们稳住家里,等您回去即位。”
  “太子”红着眼睛说:“我要诛杀她所有的族人为阿爸报仇!”
  累利阿吐有心劝他不要牵连太广,说出来的话却是:“咱们的习惯,不杀女人和低于车辕的孩子。”
  “你们就是对那些人太宽容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累利阿吐道:“且息怒,她还有用。”
  “太子”安静了下来,道:“就让她再多活几天吧。可是,她与二弟串谋,真的会指认二弟吗?”
  累利阿吐道:“我会说服她的,您想让她指认谁,咱们就让她指认谁。”
  “太子”不发怒了,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要她听话,我给她一个全尸。”
  累利阿吐应了一声是。
  当日扎营,累利阿吐来到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帐篷前,守卫的士兵对他行礼:“国相。”
  “怎么样?”
  “她说,要让她说话,就得国相您亲自见她。”
  累利阿吐缓步走了进去,他的心是愤怒的,胡主是他遇到的明主,现在,明主被这帐篷里的女子给暗杀了!
  累利阿吐微微低下头:“夫人。”
  坐在折叠椅子上的女子抬起头来,她很年轻、也有些憔悴,她的身边有两个侍女日夜不停地看着她,以防她自杀。
  她冷冷地道:“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夫人!”
  累利阿吐道:“二王子已经逃了,他把您抛下了。”
  年轻的夫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说什么抛弃不抛弃?”
  “夫人不是为了他吗?那你们近来过从甚密,又是为了什么?夫人有自己的亲人,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是会伤害到他们的吗?”
  年轻的夫人翻了他一个白眼。
  累利阿吐强忍着滔天的怒意,沉声道:“大汗是不世出的英主,宏图伟业就在眼前,对夫人宠爱有加,夫人完全可以好好地生活,突然行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中邪了吗?是谁,教唆的夫人?二王子吗?或许还有三王子?”
  年轻的夫人“哈”了一声,目光便两柄剑,直刺累利阿吐,她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帐中沉默了片刻,年轻的夫人突然发问:“你想做什么?又想要我做什么?”
  “揭发二王子。”
  “三王子呢?”年轻的夫人嘲弄地问道。
  累利阿吐道:“我会告诉你怎么说的。”
  年轻的夫人阴恻恻地盯着他,累利阿吐道:“我会把夫人的帐篷、侍从、牛马还给夫人,夫人可以带着他们”
  “他们还肯听你的?”
  “当然。”
  “好。”
  累利阿吐道:“既然夫人已经答应了,还请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在乎真相吗?”
  累利阿吐认真地点了点头,年轻的夫人怪异地斜着脸看他,一颗脑袋左歪歪、右歪歪,最后点头道:“好吧。二王子找到我,告诉我,太子很讨厌大汗身边的年轻女人,因为年轻的女人会不断地给大汗生下儿子。太子说,一旦他做了大汗,就要把我们赏赐给奴隶。
  他就不一样了,如果他做了大汗,会对我们好的。只要我杀了大汗,留下太子的佩刀,说是太子干的。剩下的事,他会去做。”
  累利阿吐道:“太子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夫人被当场抓住,二王子也逃了,把夫人留下来直面太子的怒火。夫人愿意让他脱身,继续享受生活吗?他会有更多的美人陪伴,有无数的子女,夫人,您呢?”
  年轻的夫人闭上了眼睛:“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好。”
  累利阿吐出了帐篷,下令:“守好这座帐篷,不许别人靠近!”
  “是。”
  累利阿吐出去向“太子”汇报,“太子”道:“我该早早杀了她的!”
  累利阿吐道:“冷静!”
  “太子”道:“知道了。”
  一行人匆匆地赶回王庭,胡人因其生活习惯,王庭是一个比较大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有两、三处常驻地,视季节、气候的变化,一年中有时候迁徙一次、有时候迁徙两三次。如今是夏季,他们赶到的是春夏季的驻地。
  二王子、三王子已与驻地的贵族等势力见过了面,他们推举二王子做新汗。而驻地内拥戴“太子”的势力必不肯信,虽然群龙无首,仍然比对方更坚定。双方僵持不下。
  累利阿吐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他一到,局势顿时一变,二王子、三王子只得孤注一掷,他们的母家也只能继续站在他们的背后。
  累利阿吐先组织葬礼,在胡主的灵前审问那位年轻的夫人。
  年轻的夫人看起来端庄秀丽,行动自如,并不像被挟迫的样子。二王子脸色大变对累利阿吐道:“她是你带的证人!怎么能保证说的都是真话呢?”
  年轻的夫人道:“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放心,我只说真话。”
  “太子”沉声道:“快说!”
  年轻的夫人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还是说了:“大汗对我说,这个太子不顶用,要换掉他。太子知道了,很害怕,要我杀掉大汗,回来告诉大家是二王子让我干的。”
  累利阿吐与年轻的夫人的目光对上,情知不妙,便要命人将她带下去。四王子则代大哥质问:“父汗一向喜爱大哥,让他做太子,怎么会要换掉他?”
  “国相和太子战败,大汗很生气,嫌弃他们没用,才亲自到前线去的。改来改去,害了那么多的部族贵人,最后,还是没打过南人。他们骗了大汗,大汗厌倦了。”
  “太子”目眦欲裂:“你!你这恶毒的女人!父汗什么时候说过……”
  “和我在床上的时候,那时候你不在。”年轻的夫人轻飘飘地说,将“太子”噎了个半死!
  场面热闹了起来,“太子”简直不知道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好在累利阿吐见势不妙,忙把这年轻的夫人又押了下去。此时,几位王子已经打了起来,接着,他们身后的部族贵族、改制设立的官员位也加入了战团。
  这些人打起来比南朝实在得多,拳拳到肉、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