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岳闻言,道:“好。”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手下也都不以为奇。
  祝缨亲自为他们挑选了营房,带他们去安顿。
  兵士们句句都是“节帅”,祝缨道:“哎,现在可不是节度使啦,已经解职了。如今是温将军带你们,不过,要是粮草后勤之类有什么难处,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彼此又认了一回,祝缨先与他们办交割,头一遭的交割是她亲自盯的:“北地饮食与京城有些不同,按你们的习惯调拨的。”
  “哎。”无论校尉还是小兵,声音都带着感动。
  祝缨与他们清点一番,然后说:“项乐。”
  项乐也正式地站了出来,祝缨道:“以后,就照这样给他们调拨。好了,你再与他们走一遍,熟悉一下。”
  “是。”
  也有一些人认识项乐,其中几个校尉与项乐都能互相叫得出名字,出来两个人与项乐勾肩搭背地去了。余下的校尉请祝缨去主帐,祝缨道:“不啦,我在这里转转。来,给我说说,北地今年的年景怎么样啦?”
  ……——
  那一边,温岳也到了宫中。
  温岳不是常有这样单独面圣的机会,他很重视这个机会,也略有一些紧张。舞拜毕,皇帝问道:“你便是温岳?”
  “是。”
  皇帝先慰问了一句辛苦。温岳有些激动,稍有结巴地向皇帝表明了一片赤诚之心。
  皇帝微笑的点了点头,又问:“带了多少兵马来,一路如何行进?北地情况如何?北地的子弟以及训练的情况如何?”
  温岳都一一作答。
  皇帝道:“是祝缨举荐了你。”
  温岳心头一紧,忙答道:“是。当年在北地。他是节度使,后因分兵,节度使帐下,兵马不敷用,故而招募新军。臣后至,他们已有安排,故尔命臣编练新军。”
  “你以前是禁军?”
  “是。”
  “我怎么仿佛听说你与郑侯还有些关系?”
  “先父生前是郑侯帐下小校,先父过世之后,郑侯对孤儿寡母多有回护,待臣面圣之后。安顿好兵马就去拜祭。”
  皇帝微笑道:“倒是有情有义。”
  “臣惶恐。”
  皇帝突然问道:“如果郑熹有事相托,你会照办吗?”
  温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
  温岳道:“无害于陛下,无害于国家。凡事总要先公后私。”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给你三天假。”
  “是。”
  祝缨在军营等到温岳回来与他交接,温岳将人马安顿好之后,便赶去了郑熹家拜祭。
  祝缨陪他去郑熹家走了一遭,温岳先拈香,祝缨也跟着拈了一回香。
  郑熹道:“以后就不可过从甚密啦。”
  温岳听后心中有些难过,不禁低下了头。
  祝缨道:“又不是不能来往了,总不能不让人串门。不过是正在节骨眼上,稍有些忌讳。等温大站稳了脚跟,再从容联络也不迟。上来就调明显听命于相公的人当禁军?在陛下这里就先会被否决掉。”
  她说服皇帝的理由是“招募新兵”与旧制没什么关系,可不是与旧制关系很强。估计皇帝的想法是:能独领一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温岳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郑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你们两个,都去忙吧。”
  温岳哽咽的答应了一声,与祝缨一同辞出郑府。
  温岳回到家,发现府中一切安好,温大娘子迎了出来笑意笑意盈盈的道:“将军回来了。”
  府中上下都欢迎他的凯旋。温岳比一同出征的同袍们晚回来了许久,家中人正在挂念。一番叙旧之后温大娘子又絮絮的说了这些日子以来郑府对他们家的照顾。温岳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至此,温岳便率军驻扎了下来,对他的命令直接出自皇帝,让他接手了禁军的部分防务。他的粮草之类,从祝缨手里直接拨给,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兵士都是北地来的,别人也没办法插手。
  见此情状,好些大臣都诧异:陛下何时精明至此?
  …………
  “是不是你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陈萌也很怀疑,他自认与祝缨是自己人,有怀疑就直接跑到祝缨家来问了。
  他是知道的,皇帝常见祝缨,也常问祝缨一些问题,且看皇帝的样子,不大像是能安排出这样事情的人。
  祝缨道:“或许吧。”
  “那就是了。”
  “不可声张。”
  陈萌笑道:“这还用提醒吗?要是先帝时有这番动作,人心该不稳了,该怀疑先帝有疾,又或者有疑心。当今陛下么……大家反而安心,陛下终于做了一点像是人君会做的‘正事’了。”
  “他一直在做人君会做的正事。”
  “想法很好,眼高手低。”陈萌说。
  祝缨道:“慎言呐!”
  “也就是同你讲讲,你口风紧。哎,怎么没见苏家丫头?”
  “与晴天出去逛街了。姑娘家家,拘在家里像什么话?”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陈萌没听出不对来,却被勾起了瘾,说:“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逛过街啦。怎么样?‘微服私访’一下?怕不怕遇到无赖?”
  “有陈京兆在,京兆怕是没有无赖了吧?晴天前阵子说,京城街面很干净了。”
  陈萌小有得意道:“怎么样?走着?万一遇到些不长眼的官员,正好办了他!”他憋着一口长气,本来是要弄冼玉京等人的,他这里才准备到一半,皇帝出手了,把人贬了。正有气没处撒,谁撞到他的手上,是要吃大亏的。
  这天是休沐日,是官员撒欢的时候。
  祝缨道:“行啊。”
  不多时,两人都换上了便服一同出现在了街上。陈萌微有发福,须里也杂了两根银丝,祝缨面白无须,身形劲瘦,本就比陈萌年少一些,一眼看去就是两代人。
  陈萌咳嗽了一声,微有嫉妒。
  两人走在大街上,祝缨留意了一下,地痞无赖是少了很多,小偷扒手目今也没看到。不过也说不好,现在他们还没走出自己居住的这一坊,本坊里富贵之家多一些,咦?
  陈萌低声道:“那个不是东宫?”
  还真是!
  太子正带着四、五个人往这边走,竟也是个“微服出行”的模样。
  本朝太子,乃至于皇帝并不都是锁在宫里的,太子往外跑的时候还要略多一些,但是这回随从是有些少了。
  祝缨皱眉,看向太子身侧的一个青衫少年。
  陈萌问道:“怎么?”
  “女的。”祝缨说。
  太子还带了俩宦官、俩护卫,女扮男装,祝缨是个行家,一般人在她面前一眼显形。
  两人迎了上去,先拱手,太子抢着也拱手:“陈公、祝公。”
  说着,还使眼色。
  陈萌道:“殿下如何私挟妇人出游?若为人所知,又是一场麻烦!”
  严归闻言,往后缩了缩。
  太子其实是来见一见祝缨的,皇帝调动了宫廷守卫,他已知皇帝信任谁了。兼之近来三弟也要开府,二弟又日渐长大,身为太子,他总要做些什么。
  太子如果大肆勾结朝臣,做得太明显,只好将有限的力量放到合适的人身上。说起来,郑熹也是合适的,但是太子手上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筹码来打动郑熹了。且郑熹是个更狡猾的人,祝缨也有城府,但比郑熹似乎坑人会坑得轻一些。
  祝缨又与许多人有勾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道:“昨天偶然听宫人说起,宫外百姓生活,想看看贫苦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总在宫里,都要忘了在宫外的时光,忘了人间疾苦了。宫人家在京城,让她带路。”
  理由找得正正好。
  陈、祝二人只得放弃追问这个,陈萌问道:“家在何处?”
  严归小声报了个地址,祝缨心头一动,这不是沈瑛小舅子家么?
  陈萌道:“容臣叫上些人,陪同殿下。”
  “京城岂有不认识衙役的?还是我来吧。”祝缨说。
  严归有点惊讶地看着祝缨,她听说过祝缨的,关于祝缨的传闻不少,宫里的、宫外的,只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秀气的一个人。面白无须,不是少年了,却也不显老相。
  陈萌指责太子带她出行的时候,她心底已默默回了一句“你不也带了一个”的。倒不是看出来祝缨是女人,而是习惯性地练习反抗。这是她的经验,与争吵的时候,不要辩解,要给对方反扣一个大帽子,让对方辩解,这样容易脱身、容易赢。
  亏得没有说出口!
  这可是祝缨啊,殿下时常在东宫说起的人。因一时之气将人得罪了,岂不要惹殿下不快?
  不多时,苏喆与祝晴天就带了些女随从过来,一行人挟着太子等人到了严家。
  严家都不认得祝缨等人,但是见到严归都是意外:“大娘回来了!哎哟!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逃……”
  严归忙上前低语几句,严家顿时慌乱了起来,叭叭跪了一地。
  太子咳嗽两声:“我是微服,不要惊动了旁人!我们来坐坐就走!阿归,与你母亲有私房话,也说几句去。”
  严家一通乱,严归的父亲哈着腰着一行人留到了正堂上。祝缨与陈萌几乎要翻白眼,这就是“贫苦人家”?
  严家已经得了太子的补贴,可以说是小财主了。
  严老翁果然在致谢:“亏得殿□□恤……”
  那一边,他的儿子们跪在下面,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带着期待。
  太子也简单地问了两句生计,严老翁一边说“蒙殿下看顾,”一面又说“家里都是吃白食的,他们又没有正经的差使”。
  祝缨与陈萌没一个说话的,就看太子与他们尴尬地一问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