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萌马上表示了同意,他是绝不想让沈瑛在某一个地方担任正职的。郑熹、冼敬等人也没有异议,施季行资历够了,出身也足够,能力也是有的。
  窦朋问道:“那大理寺呢?如今就只有一个少卿了,恐怕不合适。”大理寺的少卿林赞,不是个吃苦干活的人。
  皇帝一时失语,他手上没有合适的人。郑熹心头一动,举荐了裴清之子裴谈:“裴清以前就是大理寺少卿,裴谈官声也不错。”
  皇帝问了裴清的事,郑熹如实说了,又说他曾任京兆少尹。皇帝道:“想起来了,我当时年幼,但是听说他很不错,有王相公几分神韵。”
  裴谈的任命于是定下来了。
  皇帝想起来今天在冷府忙前忙后的沈瑛,问道:“工部是不是还缺一个侍郎?”
  陈萌道:“是,侍郎夏某病亡。”
  皇帝道:“沈瑛在鸿胪寺多年,尽职尽责,待冷侯事毕,调他任工部吧。”
  “是。”
  窦朋道:“那鸿胪寺就又缺一个少卿了?”
  陈萌责无旁贷,推荐了一位姓吴的老乡,此人在外任上许多年了,今年好有六十岁了,托了他想进京来熬最后的资历。
  职位的调动、填补是一个顶一个,要调不少人,皇帝又说:“其余着吏部拟出名单报上来。”
  他们又议了一会儿朝上的其他事,皇帝叮嘱:“让施季行快些接管鸿胪寺!外番使臣要到了。”
  下一个新年就是他作为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正旦,皇帝是希望能够办好的。外番使节在其中充当了不小的戏份,施季行比较能干,皇帝希望到时候场面能够好看一些。
  丞相们答应了。
  接着,窦朋又汇报了一下各地报的灾害,以及轻微的“盗匪”。这几年无论是灾害还是盗匪,频率都比之前高了不少,朝廷也总结出了一整套的应对办法,应付起来不算太难。只是这消息听得让人闹心。
  皇帝耐着性子问:“怎么天灾人祸都变多了呢?”
  丞相们先是请罪,说责任在自己,然后由窦朋向皇帝解释:“两件其实是一件,有灾情,百姓失业,聚为盗匪。还是要安抚百姓。”
  皇帝对窦朋道:“又是天时……不过,也须防着人祸才好。各地刺史将要进京,今年,我要亲自考较他们!”
  丞相们互相使了眼色,都低下头来:“是。”
  冼敬颇为欣慰:陛下越来越有明君的样子了!
  …………
  皇帝离明君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比起他的父亲,确实要有作为。
  趁着不用上朝,大家都比较松懈,他换了身便服,带上郝大方悄悄地出了了宫,往施府而去。
  京城也有好久没有皇帝这样微服出行了,禁军吓了一跳!守门的校尉两条腿蹬得像车轮,嗖到了温岳的面前:“将军!陛下要微服出宫!”
  温岳一惊:“什么?他要去哪里?!!!”
  他的脑子里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件事:传说,这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个宫人出宫,到了这个宫人家里去了!
  九五之尊固然神圣,但是年轻的皇帝在温岳的眼里,是一个不太知道轻重的形象!
  他也急了,一手抱着自己的头盔,一手提着佩剑,狂奔出门:“陛下现在在哪个门?”
  等到跑到了宫门口,才看到皇帝一身锦衣,宛然一个清贵公子,身边也没有什么涂脂抹粉的宫人。温岳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道:“臣……”
  他将手中的剑与头盔塞到身后人手里,重新行礼:“臣……”
  皇帝打断了他:“你来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施家。”
  温岳马上说:“臣护送陛下过去。”
  皇帝笑笑:“就在京城之中,不用这许多人,劳师动众的,太后又要念叨啦。你在宫里,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北苑了。”
  “是。”
  施府离宫廷不远,皇帝很快就到了施府门口。施府门上的人不认识他,但是郝大方露了痕迹——他一看就是个宦官。
  很快,施鲲便亲自出迎。
  皇帝抢上前扶住了施鲲:“从冷家出来,一时感慨,来探望一下老相公,老臣渐次凋零啦。”
  施鲲道:“我们这些人,活得也够久的啦。”
  两人一边走,施鲲一边迎皇帝到了正堂,请他坐下,自己在下手作陪。两人先说些感慨,细数了一下当年的老臣,陈峦是太子没怎么接触过的,但是王云鹤等人则不然。算起来,君臣二人送走了不少老相识。
  施鲲感慨道:“臣不知何时去见他们,总觉那一天不远了。”
  皇帝忙说:“老相公何出此言?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老相公呢,没有你,朝野都不安心。”
  “陛下过誉啦,臣也没有那么重要。”
  皇帝道:“是真心话,只说这政事堂,就够头疼的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想请教老相公,眼下情势是好是坏?朝中纷乱,我又该如何应对?冼、郑二人单看似都是栋梁,放到一起就容易生出事端来,这恐怕于朝廷不利吧?”
  施鲲微微一笑,道:“不就是争闹吗?只要他们不祸害到了天下百姓,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与祝缨说的有点相合了,皇帝道:“那他们相争……”
  施鲲道:“人岂有想得完全一样的?陛下不以二人为奸佞,就要容忍他们,用好他们。二人各有所长,用他们的长处就是了。陛下不要朝令夕改,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话他好像也听过。
  皇帝又点头,看来大面儿上自己的理解也没有错。他接着就是向施鲲请教一些比较具体的事情了,比如:“老相公看,如今哪些人可堪造就呢?”
  施鲲笑道:“世间多能臣,只要陛下留意,就能看出来的。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岂用他人多言哉?”
  君臣二人聊了很久,皇帝才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走,施季行后脚就回到了家中,他脸上带一点笑意。直接升到鸿胪寺卿,算是超擢。施季行心中有数,这应该是父亲劝退了李丞相的回报之一。
  他回家向施鲲汇报了此事,施鲲道:“知道啦。唔,鸿胪寺……”
  施季行笑道:“我抽空去祝府拜会一下老上司。”
  施鲲也笑道:“知道就好。”
  …………
  施季行升职的消息传出来,许多人都很开心,亲朋也有亲自到贺的,也有派人送了礼物过去的。鸿胪寺也很高兴——终于又盼到了一个靠谱的上司了。
  之前的冷云、沈瑛都是什么英雄人物!
  只有沈瑛心中不是滋味,他在这个位子上好久了,一直不得升迁。连后来者如祝缨,都升做尚书去了,他还是个少卿!施季行做少卿比他还晚,如今混成他的上司了。这……有个丞相父亲就是好啊!
  他低头看了看才拿到手的祭文,这是学士写给冷侯的。冷侯死后,极尽哀荣,不但场面大,亦得袝葬。本以为冷云丁忧,自己能够代掌鸿胪,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如今……
  可是眼前的差使他还得办好,冷云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有疏忽,冷云绝不会比其他人更好说话。
  沈瑛如鲠在喉,借口忙冷侯的事,总不在鸿胪寺里,免得看着施季行心烦。直忙到冷侯入葬,他才蔫头耷脑地回到了鸿胪寺。
  施季行已经与祝缨见过面了,祝缨在鸿胪寺经营数年,施季行在鸿胪寺养出自己的心腹之前,祝缨留下的都可算是他最可靠的人了。沈瑛出不出现,施季行倒是无所谓。沈瑛的履历他知道,且也知道沈瑛将迁到工部做侍郎去,也就不去在沈瑛身上立规矩了。
  看到沈瑛回来,他还很和气地说:“勤劳王事,必有后福。”
  沈瑛苦笑一声,勉强道:“大人过奖了,尽本份罢了。”
  施季行也不向他直接透露消息,仍是夸奖他是会有好结果的。虽然看出来陈萌对沈瑛不怎么亲近,但是这个好消息还是让陈萌告诉沈瑛为好。
  施季行想得很好,哪知陈萌没有提前通知沈瑛,沈瑛是被一个突然的好消息砸到头上的!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空张着口,声音都变调了。
  施季行忙为他遮掩住了,又提醒沈瑛要写奏本等等。
  沈瑛突然之间回过神来:“是是是。谢陛下,呃,哦,多谢提醒。我这就,哎哟,这个……”
  他语无伦次,实在是高兴坏了。施季行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又命人帮着他办交割。心中有点疑虑:陈相公的舅舅竟是这个样子!他弄来的吴某,可别也是个轻浮之人才好!
  施季行很看不上沈瑛这个样子,却装得很客气,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出。
  沈瑛在鸿胪寺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仍然兴奋着。沈夫人与他说话,他也答非所问,沈夫人推了他一把,问道:“你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沈瑛笑道:“我如今是工部侍郎啦!”
  “哎哟!”沈夫人也高兴了,“我就说,阿归好了,咱们也能沾光!焉知不是看在她们母子的面上?”
  沈瑛的笑容敛了一敛,严肃地说:“胡说!朝廷大事,怎么会是因为后宫妇人呢?我兢兢业业几十年,论资历论辛劳早够啦!岂是因为裙带?!!!”
  沈夫人嗔道:“知道啦,你与我吼什么?哼!难道阿归真没有一点儿助力么?”
  两人又拌了一回嘴,年轻的时候,她是只会向丈夫哭的,到老反而敢与丈夫辩论了。
  沈瑛弄了个不太开心,终于开始冷了。
  此后,他先与鸿胪寺办交割,再去工部赴任,前后忙了小半月,才稳稳坐在了工部,时间也早进入了冬天。
  侍郎的待遇比少卿要高一些,朝廷发的比以前多了。但是鸿胪寺可比工部更富,自己补贴的反而比之前少了,一来一去,沈瑛的收入反而少了。沈夫人又埋怨:“怎么官儿升了,俸禄倒少了?你是不是拿出去干了别的了?”
  沈瑛见她有怀疑自己的意思,也是生气:“岂有妻子拷问丈夫的道理?”
  “我还不是为了家里?”
  沈夫人是预备给娘家送份厚礼,往宫中侄女那里也多送些钱的。严家没什么家底,严归一个宝林,俸禄也不多,皇帝有赏赐也没到随她取用的地步。沈夫人希望严归在宫中不那么寒酸,想给她补贴一点,毕竟是脸面。
  在沈夫人看来,侄女儿是聪明的、前途无量的,现在照顾侄女无论为了什么都是很合适的。
  哪知丈夫往家里拿的钱还少了,不免一愁。她至今仍然认为,丈夫这升官,与侄女得宠有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嘀嘀咕咕的,用不肯住口,沈瑛又生一回气。此后为了这件事沈夫人唠叨个不停,沈瑛升了官反而不高兴,直气到了正旦。沈夫人也有了机会,陪同严归的亲娘一同去宫中看望一回严归,送了些钱给她。
  正旦,后宫也都得到了些赏赐,位份却都没有升。沈夫人别的先不管,只管看着严归生的孩子笑:“哎哟,真好!可算苦尽甘来了!”
  ……——
  前朝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皇帝比先帝像样些,虽然手段还显稚嫩,但做事还算有章法,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宽。
  施季行的心情尤其的好,新来的吴少卿竟然还算能干。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做事却不像沈瑛那样慢半拍,该进不进、该退不退的,吴少卿比较果断。正旦朝贺的任务,做得比较好。
  祝缨在人群中,心情也不错。今年,梧州各家也派了人过来,郎锟铻的儿子郎睿终于到了一个可以比较放心让他出远差而不太担心病累死的年纪了,虽然个头也不高,但也有了小少年的模样。
  与苏飞虎的小儿子以及路果的女儿、喜金的儿子一同到了京城,他们都是代表各自的父亲长辈。他们没住到四夷馆,而是住在了祝府——这段时间府里特别的热闹。
  这里面最让祝缨高兴的是路果的女儿,苏喆私下问了,这个由苏鸣鸾给起了个“路丹青”的名字的姑娘今年十六岁,比苏喆年纪还小一些,是苏鸣鸾向路果建议派过来的。
  远离梧州,祝缨最担心的就是与梧州人疏远了,自己的别业还好,各家、尤其是苏喆林风之外的另外三家,实在是离得太远了。
  她这次借着新帝登基的由头,写信回去让各家派人过来,同时言明希望来人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果然派了人过来,尤其是郎睿,郎锟铻舍得让他来,祝缨更加放心。
  先在自己府里住一段时间,熟悉一下京城、朝廷,再给他们安排。
  祝缨已有了规划。
  新年期间,她就带着几个人四处走动,无论是郑府还是陈府,又或者是施鲲府上,都去混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