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管着鸿胪,知道她的母亲是奇霞族的头人,她是下任头人。”
  “对。”
  “可她还有舅舅,不是绝嗣!表兄苏晟也来京了吧?依照礼法制度,即使她母亲从权代掌,也该还与本枝。”
  祝缨道:“这件事二十年前就有定论了,从夷俗。”
  王叔亮道:“当年的事情,我听家父说过,你的道理我都能懂。但是有些人或许不太懂,有人问到鸿胪寺来了。我不能隐瞒,也不能说她就合了礼法制度。子璋,可要有个对策才好。”
  “是谁?”
  王叔亮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总不能一直不去管。今天谁要过问,你就让他不要问,但事情还放在那里没有解决。羁縻之后,为的也是礼仪教化。她们,终于是要归于教化的。”
  “我明白了,多谢告知。”
  王叔亮虽然好奇她会怎么应对,但也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低声说:“真是多事之秋!”
  “您说错了,现在是冬天。”
  王叔亮笑笑:“好啦,我也该回去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潇洒,留了个大难题给祝缨。祝缨也差不多猜到谁会发难,她当晚便将苏晟、苏喆、林风、路丹青与金羽、郎睿叫到了面前。
  第419章 殴打
  苏喆有点紧张,王叔亮来的时候不让她在一旁听着,王叔亮一走,祝缨就召了他们说话。她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如果只是秘谈,不许别人在旁,现在就不该只召她们这些梧州头人家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密谈,与她们有关。
  她拼命地猜着,得是什么事儿呢?
  哪知祝缨面上一片平和,甚至带一点笑,先问郎睿:“这几□□上事多,我都没怎么管你们的功课,你们都干什么了呢?”
  郎睿浑身皮一紧:“没、没干什么,哦,不!我们打猎去了。阿翁,咱们找着窍门了,今天我还打着了两只野鸡呢!都交给李大娘了。对吧?”
  他又向小伙伴们征求赞同。
  路丹青与苏晟、金羽也忙附和说是。
  祝缨道:“冷不冷?”
  路丹青笑着摇头:“不冷的,回来后姐姐们又叮嘱我们换衣裳,还有姜汤喝,也没受寒。”
  祝缨又说苏晟:“你与阿发总是忘记喝姜汤,可要当心,别学林风。”
  林风道:“我怎么啦?我可没冒着雪出去疯,不用喝药的!”
  他受惊的样子引起一样嘲笑——他怕喝药,好在身体不错极少生病。
  苏喆越听越觉得奇怪,祝缨只是很平常的关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又说快过年了,想不想家之类。还说:“会馆到新年的时候也很热闹,同乡很多,想家了可以去会馆转转。”
  几人一阵欢呼,祝缨问苏喆:“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有心事?”
  苏喆急忙摇头,说:“明天去部里,岳尚书还有功课给我。”
  林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算是逃出苦海了,如今功课不多,他比较喜欢的是跟祝缨一起练会儿功。祝缨也布置作业让他读书、写字,由于已经是官员了,学习的内容与职位有关,比当学生的时候轻松多了。顶头上司也不是刘松年那样的大儒,林风近来日子不错。
  苏喆就不一样了,在家有祝缨,好死不死的顶头上司还是岳桓。
  惨!
  祝缨道:“近来在外面听到什么新闻不曾?”
  苏晟道:“听说书生们在闹事,到底是京城,书生们都文绉绉的。”
  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容忍的样子来,终于说了实话:“还是梧州好,管你是不是读书的,有不痛快了,打一架也就完了。这些人,今天争、明天吵,叨叨个没完,真没趣。”
  祝缨道:“争论是好事,不过现在争论的人没意思是真的。”
  苏晟咧开了嘴:“我也这么想的!”
  祝缨又说:“快过年了,京里热闹是热闹,事多也是真多,我且不得闲,你们这阵子行事都要谨慎些。待我忙完这一阵,对你们几个自有安排。你们来京城,也不是为了吃吃玩玩,学点官话的。能出仕,还是要试着做官做事。功课可不能松懈了,免得做了官之后出丑。”
  郎睿大声说:“阿翁放心!我们不会给阿翁丢脸的!”
  路丹青道:“我们只听义父吩咐就是了,义父的安排总不会错的。”
  其他几个人一起点头。
  祝缨道:“好,都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是!”
  晚饭过后,路丹青披了件厚袍子走到苏喆院外拍门。她年龄不比苏喆大,但论辈份算是苏喆的表姑,长一辈,心里不自觉地拿“长辈”来要求自己。更兼北上之前,苏鸣鸾也托她与苏喆做个伴儿,她今天发现苏喆比平常更沉默,忍不住过来询问。
  这边开了门,路丹青穿墙过院进了房里。
  苏喆正在烤边发呆,抬头站了起来:“你来了?怎么?”
  路丹青道:“看你刚才不爱说话,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苏喆拉她到熏笼边坐下,说:“刚才王鸿胪来了,不让我在一旁听,他与阿翁说过话,阿翁就叫大家聊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路丹青皱眉道:“确实,咱与鸿胪打交道的时候多……”
  “究竟是什么事呢?这些日子朝上虽然闹哄哄的,可是与咱们也没关系,阿翁虽忙,火也还没烧到他的身上,是他自己个儿看不过去,又心软了。”
  路丹青道:“义父一向爱护咱们,早晚会有应验的。是不是要我们几个后来的不着急,再多等一阵才做官的?我们来的时候,家里是有这个念想的。”
  苏喆道:“大概?可也不值得这样说呀,难道他们有怨言?”
  “怎么可能?!我虽年轻,之前没受义父什么教导,可是义父从来守信重诺。让做官,就一定能安排,如果一时做不得,必是有别的事耽误了,不是他不愿意帮我们。这有什么好埋怨的?”
  然而两个怎么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最终只得放弃。
  两人猜不透,其他人没往这上面想,祝缨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看看这几个人的相处、反应。按说,她是比较敏锐的,平日里如果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她面前一走她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王叔亮透的消息关系重大,为了安全起见,她又特意把几个人统统拉到自己的面前扯一回闲篇。看看他们相处。再故意提到官位、前途,主要是观察一下苏晟与苏喆的反应。
  如果与她平常的印象一致,“獠人”到了京城,彼此也抱团。苏晟与苏喆二人相处也不错,相较而言,反而是苏喆更警惕,而苏晟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
  这就好办了。
  如果苏家内部有争斗,再配上朝廷见缝插针,事情就要坏了。
  祝缨比较满意。
  自家后院安稳,她就能做别的事了。
  …………
  第二天,风平浪静,没见有人在朝上说起苏家的事儿,祝缨怀疑是在润色奏本。
  当天落衙后,祝缨又去了杨府一次,依旧是不得见。
  次日,杨静留下了官服、冠带、印信等物,命一老仆捧到宫门。一个老苍头,捧着这样的物件,在宫门前十分扎眼。
  岳桓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老仆哽咽道:“大人,我们家先生,昨天已经离京了。”
  杨静,走了!
  大臣们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岳桓气极:“这下你们满意了?!!!小人当道,排斥君子,你们可真能干!”
  哼哈二将十分担心,斜上前一步挡在祝缨的身前,就怕她做出什么事来。祝缨默不作声,安安静静上朝,然后去户部办公。
  赵苏等人终于在她的督促之下,将全国的户籍、人口等数据汇总了上来。户部本就有全国特产、人口、地理等等的籍簿,祝缨又把户部搅起来,让人重新核对。整个户部,包括混日子的人,都动了起来,天天累得两眼发直,落衙回家后恨不得直接挺尸,几乎没有精力去参与别的事情。
  最后,祝缨拿着一撂汇总过的簿子求见了皇帝。
  这些日子朝上的争吵皇帝看在眼里,皇帝对这样的情状是又爱又恨。皇帝不希望所有大臣抱成一团,但是内讧得太过份也不行!过年了,四夷使者来了不少,得显出气象来。
  且党争误国,皇帝正寻思着与郑熹、冼敬等人分别聊一聊,在那之前,他想与陈萌、窦朋、祝缨先分别聊一聊,商量个主意。陈、窦是“老臣”,自不必说,祝缨在皇帝眼里与郑熹关系虽然近一点,但是“有公心”、“做直臣”这就够了。
  祝缨求见的时候,皇帝突然有了一种“不愧是他”的念头。
  怎么就忘了呢?祝缨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她觉得应该出现了,自然会来,她认为时机不到,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皇帝失笑:“宣。”
  祝缨捧着厚厚的册子进殿,皇帝没让她行全了礼便说:“这拿的什么?过来坐,慢慢说。”
  祝缨上前,道:“这是之前说过的,臣暗中从部里派人下去各地核实土地、人口,如今总算有个数了。虽不太精确,总之下面层层上报来的要准。”
  皇帝严肃了起来:“朝中纷纷扰乱,只有你还不忘为国操劳。”
  “为国操劳的人很多,只不过有的时候不得不热闹一回。臣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不插言了,免得露怯。闲着也是闲着,就弄了这个。”
  她双手把册子捧了上去。
  郝大方接了,放到了皇帝的手边。皇帝随意地翻了翻,他比较关切自己的天下,但不幸的是,他看不懂太复杂的内容。
  祝缨简要地说了情况:“较之开国初,兼并严重了不少。除了侵夺百姓产业的劣绅,总有些用心经营而致富的人家,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但无论乡贤还是劣绅,他们拿得多了,朝廷有的就少了。因此赋税吃重。这几年用钱的地方多,要赈济的地方也多。花费不小。”
  “是啊!”皇帝赞同地说,“亏得有你。”
  祝缨道:“陛下过奖了,臣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担得起的,只盼着来年花钱的事项少一些才好。”
  皇帝苦笑道:“每逢祭天,我无不虔诚乞怜。”
  祝缨道:“上天的考验只好由他去,人为的可以削减一些。先帝已然奉安,后宫册封、公主、亲王开府也都办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事能否暂缓?”
  “那还有什么事?”
  祝缨道:“修书释经,花钱恐怕不少。”
  “那能花多少钱?”皇帝笑问。
  祝缨道:“如果陛下心中有定论,当然就很简单,这一笔钱,也勉强能挤出来。如果陛下自己的学问没一个定论,哪个儒生的话就都代表不了陛下,就需要博采各家之所长,就要广集贤士,养着他们,那就不是释经,而是要辩经了。
  臣虽读书不多,但是知道,儒生们重视这个,就是因为它重要。既然重要,朝廷就不能掉以轻心,陛下就不能由着他们解释。否则,一旦释经完成,陛下也要受这一次释经的约束。”
  皇帝不笑了。
  祝缨道:“那要花的钱可就不定数了。”
  “与钱的关系也不大,”皇帝说,“是人。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要是能经常来找我说说话,我该多高兴呀。”
  祝缨挪得离他远了一点:“臣与陛下每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