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找陈相公去。或者岳尚书也可。他们都不在,小事寻温岳、金良帮忙,大事可找郑相公。着实为难,也可去施府。其余府上熟人,你们自己斟酌。”
  “是。”
  祝缨又说:“我下面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
  两人精神一振!
  祝缨道:“我走后,你们要盯紧郑府,尤其是太夫人。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尽快派人传信给我!顺便盯一盯沈瑛。我把晴天留在京城帮你们。”
  “是。”
  祝缨扬起手,示意她的话还没说完:“大郎,我要你在城外设几处隐蔽的藏身之处,要备有干粮、马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要用。梧州如果有消息,都先隐下来,无论好坏,先报我。如果是家里老人也先隐瞒。”
  赵苏与苏喆的脸色也变糟糕了一点。
  祝缨看着苏喆,道:“留你在京城,你要面对许多困难,这是对你的考验。”
  “是。”
  赵苏问道:“若是梧州有不好的消息,您回来之后是不是……”
  “不过是未雨绸缪。我离家也太久了,想家了,要趁他们还在世的时候回去看一看,”祝缨说,“你们两个,记住,一旦我在西陲大捷、郑府太夫人去世,只要凑齐了这两条。咱们就不必再顾忌任何人了!”
  虽小有疑惑,但是两个人还是应下了。赵苏道:“或者,我亲自去接了阿翁阿婆来京?”
  祝缨此时却不能明言,她说:“不用,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你们别惊讶就是。”
  第424章 出征
  苏喆与赵苏领了训,各自心中转了许多的念头,当面却都恭恭敬敬地应一声:“是。”
  看祝缨没有别的吩咐了,一同告辞出去。
  苏喆道:“舅,到我那儿坐坐?”
  赵苏问道:“你方便么?你住在内宅里,我不宜过去。”
  苏喆道:“那咱们去那边的小学堂,这会儿阿发他们必是回房收拾行李了,一准儿不在,那儿安静。”
  两人于是去了郎睿等人集体温书学习用的小学堂那里,里面果然一片漆黑,没人用功。他们找了一间屋子,苏喆遣了侍女点了灯,赵苏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必要现在就说?”
  苏喆道:“一想到要与阿翁分开,心里有点儿没底。”
  赵苏道:“你胆子一向很大的。”
  “这回不一样,舅,我听阿翁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要与郑相公……”她做了一个手势,将合什的双掌拉开。
  赵苏轻描淡写地道:“不是一直在做这件事的么?郑相公势大,待人傲慢,原也不是什么值得掏心掏肺的人。哼!这朝廷上也没几个值得坦诚以待的人。怎么?怕了?”
  “才没有!既然舅舅也这么说,那我猜得也就没错了。那这一次咱们留京就与之前不同了,之前郑相公也算能信任的人。现在就不能全然信赖了。
  咱们俩合计合计要办好事情还需要做什么,趁阿翁还没走,将要向他请示的、向他索要的等等,都拢出来,这几天当面说了。等阿翁离京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
  赵苏道:“不错。”
  两人因此说开了,苏喆又很奇怪地问了一句:“这个沈瑛,又有什么值得关切的呢?”
  赵苏道:“闻说是以前有些渊源,早前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是陈相公的舅舅,陈相公那样一个人,竟与沈瑛如此疏离客套,想必是有原因的。”
  “哦,那就盯一盯……”
  两人商量了好一阵,从小学堂里摸出纸笔,熬夜商议出了一个粗稿来。稿子写出来,之后,夜也深了,赵苏在祝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与祝缨等人一同早朝。
  郎睿几人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前半夜收拾行李,行李没收拾完被仆人催促着早睡早起。躺在床上又瞪大了眼睛瞪过了后半夜。早起吃早饭的时候才开始犯睏,一边吃一边打盹儿。
  苏喆等人有经验,看着都发笑。
  祝缨出门前说:“你们今天都不要出门了,且在家里收拾行李吧。”
  郎睿等人参差不齐地道:“是。”
  苏喆猜,他们在家恐怕会补眠。祝缨也明白,却不点破,而是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奏本之类都已带上,这才出门。苏喆也趁机把她与赵苏写的草稿拿给祝缨:“阿翁,这个……”
  她想说,您今天有空的时候瞄一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改。话还没说完,祝缨一边往外走,一边就手打开了,扫了一眼之后在原地站着几眼就看完了。
  苏喆有点小紧张,祝缨将草稿合上还给了她:“‘会发生的事’与‘我所希望发生’的事情是两回事,人在规划应对的时候容易将这二者混淆。你现在写的,只是你预期会发生的事。如果有你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你有后手吗?有胆量、有决断、有城府吗?知道必须忍耐什么样的事,遇到什么事又必须敢果断出手吗?”
  苏喆道:“既然是意料不到会发生的事,又要怎么准备呢?”
  祝缨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是啊,怎么准备?”她指了指赵苏,又点了点林风,“都好好想一想。眼光、智慧既要有天赋,也是靠磨炼,现在给你们磨炼的机会了。要是还想不出来,你们几个就互相出题目为难一下。再想一想,应付完这些难题,还有没有余力。走吧,时候不早了。”
  ……——
  早朝的时候,许多人都知道祝缨要出京的事了,竟无人站出来表示异议。
  这本也没什么好反对的,皇帝、政事堂已经意见一致,祝缨又有经验,剩下的就是准备了。
  祝缨昨天已经与陈、郑、岳等几人勾兑过了,奏本递上,皇帝看了一眼,道:“好像都是年轻人?”
  祝缨道:“是,西陲气候比胡地好不到哪里去,年轻人身体好些,经得住长途跋涉,更能熬得住水土不服。”
  皇帝点头,将这份奏本交给政事堂去办,将祝缨留下来,要再听一听祝缨接下来要怎么做。这是他主政以来的第一场大仗,皇帝格外的重视,催着给祝缨上了茶果,然后才是询问:“西陲战事,你果然有把握么?”
  祝缨道:“没见着之前,不好细说。如果之前所有的军报都是事实的话,确实不难。所以臣才敢带些年轻人,这一路上也让他们见识见识风土人情,历练一番,以后陛下要用的时候,也不致于人才不凑手,现东拼西凑的不合用。”
  皇帝道:“怪不得你先前说要把郎睿等人留一留。”
  祝缨道:“也要看他们能练成什么样,无论如何,都是陛下之臣。不过,臣还有一个难题,只有陛下能解。”
  “哦?”
  祝缨微笑道:“臣无私兵、无亲军,上次到北地,前有郑侯、后有冷侯,都不用臣操心。如今,陛下是不是把您的禁军拨给臣一点儿?臣能信任的只有陛下,其他的,不熟啊。”
  皇帝也笑道:“你节度北地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用得趁手的了?”
  “臣是文官,也不练兵,”祝缨说,“且禁军久疏战阵也不是好事,禁军守卫宫禁,职责重大,也不宜贸然都换成了募兵。既不能换,时不时地就要练练本领,以免懒散懈怠。您看呢?”
  “好。”
  “不要膏梁纨绔,要听管教的。年轻点儿、没经验无所谓,臣从头开始调-教,新朝新气象。经了这一阵回来,您再看,经过的与没经过的,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
  皇帝想起了温岳所领的北地子弟招募来的兵马,现在这个挑选人,等于是在禁军范围内的挑选招募,这让他很是心动:“准了!”
  祝缨又说:“兵不厌诈,臣到西陲,或许会有些迷惑之举,还请陛下用人不疑,毋听庸人挑拨之言。”
  皇帝关切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祝缨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又或许要用诈力。要骗得过对方,有时候连自己人都要瞒着、骗着,以免人多口杂走漏风声。这样大的战事,泥沙俱下,说不得要斩几个以正军法。”
  皇帝稍作犹豫,也同意了,道:“我都可答允你,你一定要凯旋归来!”
  “是。”
  祝缨的表情极平和,不见丝毫的紧张,一看就令人安心,皇帝的信心也坚定了起来。
  祝缨出征,不似寻常将领那般尽力多讨粮草辎重,户部就在她手里,她自己拨、自己用。又把赵苏等人就在户部,随时联络。
  接着是往禁军中挑人,她很坦然地向皇帝点菜,如今的禁军也比较像样子货,祝缨就要求皇帝从中选取皇帝想要保留、栽培的,她带走。
  皇帝允许她从禁军中带走一万人,作为她的中军。其中最核心的是五百北地子弟,祝缨最可信任的就是这五百人。
  温岳儿子被祝缨带在身边,拨人马的时候拨得十分痛快。
  此外又有金彪,被金良亲自送到祝府,金良实在不放心,甚至想要也一同前往:“总比这些毛头小子强些。”
  祝缨道:“我当然相信你的本事的,不过如今郑相公身边稳重的人少,你又懂兵法,留在京城以备相公咨询为好。”
  金良道:“只怕我也没什么能告诉七郎的。”
  “有备无患嘛。”
  金良见状,不再坚持。
  禁军的将校倒都是祝缨的熟人,领头的不出意外,姓阮,是昔年阮大将军的儿子。下面的将校也足有一多半是将门之后,祝缨与他们家中的长辈也很熟。
  大军甲粮草、辎重准备期间,祝缨又见缝插针地去了施府,施家人还在守孝,因知道施鲲对儿孙有安排,祝缨便不向施季行兄弟要人,只是来辞行。继而又去了鲁尚书家,将顾同再次拜托。
  三日后,一应的调令、任命就位,祝缨请示皇帝,先于营中设大帐,召集众将、幕府诸员在校场点兵。
  这一天的天气不错,多云、微风。大帐内分左右两边,一边文、一边武。朗睿等新授官的品级都不高,站在靠后的位置。武将以阮将军为首,下面十余名校尉,路丹青站在末尾。领近她的是个姓张的校尉,三十来岁,抽抽鼻子,只觉得隐约能嗅到一点香粉的味道,时不时要瞥她两眼。
  文官则以范生、张生为首,下面的是郎睿,然后是杨静的几个学生,再往下是金羽、苏晟几个。文官的品级普遍更低一些,年纪也更小。除了范、张二人,其他的都是二十岁上下。武将里阮将军四十来岁,比祝缨还大两岁,校尉中多是三、四十岁,只有两个是二十来岁。
  祝缨先称赞:“都是少年英材!废话不多说了,此行大有可为。”
  阮将军起头恭维了祝缨两句:“跟着节帅,咱们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郎睿等人惊奇地发现,禁军将校们的恭维竟然是发自真心的!不由多看了祝缨一眼。
  祝缨道:“且慢高兴,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先定军法,才好行事。否则,谁出了纰漏耽误了大事,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金彪。”
  让金彪读她定下的军法——除了惯例的七斩十三杀之类,还有“不许扰民,不许贪腐,不许虐待士卒,否则重罚”,又着重点出了她现在不是以户部尚书的身份领兵,而是节度使出征,是会用军法的。
  谁第一个撞上来谁倒霉,就等拿你杀鸡儆猴了。
  念完了,祝缨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阮将军首先响应:“听清楚了。”
  祝缨道:“好,温勤。”
  温岳的儿子温勤上前,这回读的是奖励的条款。本朝也有规定,斩将夺旗是什么功、先登是什么功、斩首多少级又是怎么样的功劳。祝缨此时又重申了一遍,阮将军也打起精神来听了。
  温勤读完一轴纸,将这一轴放到一边,又从托盘里拿出另一轴来——这回念的是待遇。每人每天口粮多少、每人能得到什么样的装备,死了怎么抚恤、重伤怎么抚恤,轻伤又怎么办,此外又有种种安排。
  阮将军“咝”了一声,不用勉强就很精神了,心道:还真是祝子璋会干的事儿。下狠手的时候是真的狠,心疼人的时候也是真的疼。
  祝缨含笑问道:“都听明白了?”
  这回不用阮将军领头,下面的人也都听明白了。
  祝缨道:“此番当同心协力,上报陛下、下安黎民,是为公义,朝廷不会辜负大家的。都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只有不图名、不为利,才能得到名利。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也不会辜负大家的——要听话,守我的规矩。犯了我的规矩,我会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是!”
  …………
  祝缨离京当天,皇帝亲自出宫送行。
  祝缨不喝酒,饯行的时候,郝大方捧着个酒壶,里面倒出来的也是清水。
  皇帝殷切地嘱咐:“早去早回,等你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