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将军马上表示赞同,姚辰英也说:“我虽不领兵,也听节帅安排。”
  何、叶二人一对眼:“咱们也听节帅的!”
  祝缨微笑道:“好。”
  当下,何、叶二人先告辞回营,姚辰英见小冷将军总不走,便说:“我去看看那家丧事如何,安抚一下百姓,免教他们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祝缨道:“有劳,大军战后就走,百姓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姚辰英点头。
  小冷将军再留下来,话就简明了许多:“节帅,前线有些吃紧,昆达赤看似鲁莽,事事又都没有踏错。”
  “先等陈枚回来。这一仗昆达赤也是不能持久的,咱们能少损耗一分是一分。”
  “您有把握?”
  “西番国力如何?能支持得住多久?还是在新主得位不稳的时候?”
  小冷将军笑了:“我明白了!这就动身回去,要是能带上轮换的兵,就更好了。”
  祝缨道:“你与老阮商量。”
  “好嘞!”
  小冷将军正想着同其他几人聊一聊呢!
  他旋即找到了阮将军,阮将军也不含糊:“好!我再派两个人与你同去,到了你那里,将你替下来的兵马带过来。”
  小冷将军道:“好,我也派两个人与你的人同归,嘱咐好他们过来听话。可有一条,万一他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千万教导着些,在节帅面前回护他们一二。”
  “你在节帅麾下听过令,还怕这个?咱们这位节帅,看着手狠,可是会护着自己人的。”
  “说实话,我有点儿怕他们犯了节帅的忌讳,”小冷将军说,“节帅护着自己人,惩戒的时候可也很果断的。对了,你……”
  “有话就说!咱们谁跟谁呀?”
  小冷将军低声道:“不妨同那两个讲一讲节帅的为人行事,我看他们像是心里不痛快。”
  阮将军道:“哦!这个,知道了。”
  小冷将军不放心,到底抽了个空,又往左右两营跑了一趟。七、八万人的营盘,满山遍野,小冷将军骑着马,从这一处到那一处,天黑了才与两人把天聊完。他与这两人虽不是密友,但是“世交”,不得不再提醒一次:祝缨说得对,别让冼敬得着好。跟着祝缨,再憋屈,也不会没了功劳。
  天黑回到营里,阮将军已经把五千兵马给他挑好了。令他惊讶的是姚辰英居然又出现在了中军大营里,与他们一起吃晚饭了!
  姚辰英是特意又回来的,他本来不需要亲自去看一个“乡绅”的丧礼,纯是借口为给小冷将军腾地方的。不多会儿他就转回来了,与祝缨作了一次被耽误了的长谈。
  …………
  姚辰英的计划里,祝缨来了,先安顿下来,他观察一下祝缨的行事,再好与祝缨说下文。
  “乡绅”被杀,也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的。无论如何,他都想尽快与祝缨沟通。
  等他转回来,祝缨看似毫不意外,请他坐下,语速语调都与之前没有分别,不显丝毫不耐。姚辰英与她相处得舒服,便也坦率了一些,道:“本想好好犒劳大军,哪知竟出了意外。在我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惭愧。”
  “您的治下很好,”祝缨说,“百姓不害怕官府,城池还秩序井然,我的营寨还能立得起来。”
  姚辰英终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来您都看出来了。”
  “看到您这样,我就放心了。早就想同您见上一面了,却总没有机会。”
  姚辰英悠悠地道:“你们在北地的时候,我这里也不太平,后来北地倒平静了,我这里反而闹起来,一直走不开,竟没能见上舅舅最后一面。”
  他怕自己离开了,万一西番来犯,别驾等人应付不来,几年来未曾入京,故而祝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祝缨道:“您不容易,外有强敌,每年租赋竟还能支应。”
  “有七郎关照,也要多谢您没为难我,否则……”姚辰英摇了摇头。接着,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来:“这是我这几年探听到的西番的一些情状,比写给朝廷的奏本里更详细一些。”
  祝缨起身,双手接了:“那可真是太好啦!多谢。”
  她也知道一些西番的情况,一是鸿胪期间的案卷,二是梧州与西番的贸易中知晓的一些情报,现在再有姚辰英这一份,她就能够知道得更全面了!
  姚辰英等她把小本子收好,才认真地问:“太夫人,究竟如何?”
  祝缨看向他的眼睛,两人一对眼,祝缨就知道问的是郑熹的母亲,轻声道:“我离京之前,郑相公又请了一天假侍疾。”
  姚辰英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昆达赤比朝廷急,咱们又比昆达赤急啊……”
  “朝廷也不是不急。”
  “但却最耗得住。”
  两人一人一句,都知道对方是明白人,多余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姚辰英连夜赶回了城中。
  …………
  次日一早,小冷将军带着人马启程,祝缨将他送出辕门,阮将军带五千兵马送出二十里。
  临别时,小冷将军问道:“你与他们两个聊过了吗?”
  “昨天哪里来得及?我回去就找他们去。”
  小冷将军再三叮嘱:“可别忘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内讧就会被朝中那些伪君子给暗算了!”
  “放心。”
  阮将军回营之后,果然与何、叶二人分别聊了聊,二人也正有意套话。祝缨这作派他们也有些吃不准,心里更是焦虑——祝缨派下来的是,居然真的踏实肯干,这让他们有一种手下脱离控制的惊怒。
  阮将军好言安慰:“他终归是文官,上次北地也是,开府建牙,最后还不是回到朝廷了?我们私下说,他就是年轻,再过个几年必入政事堂的。到时候,你们再想想……有这么一位人物在政事堂里,咱们还惧之有?不趁现在的机会与他好好处,你们在别扭什么?”
  一席话说得二人恍然大悟!
  想岔了,真的想岔了!
  把她当平辈儿,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把她当能够庇佑你的长辈,那是巴不得她什么都能管好的。
  阮将军与他们聊过之后,何、叶二人内心平静了许多,只是看营中一天一天的变化仍然觉得需要与祝缨谈上一谈。
  他们分别找到了祝缨,为的是给查出来的暗中克扣等事做个解释。祝缨派出去的都是些年轻人,本就是个不太会看别人脸色的年纪,又是幕府派出去的,更要“铁面无私”,查出不少毛病来。
  祝缨又再次召集将校,不公开宣扬他们的过错,只宣布对各人的处理结果。判罚也分几个档次,追赃,重的革职、轻的戴罪立功。然后宣布:“以前的事,翻篇。以后再犯,军法不饶!”
  何、叶二人见没有斩杀、流放,也安下心来。
  祝缨这里,营盘渐稳,士卒气势渐渐高昂。祝缨又与姚辰英商议,划出一片荒地来,做出要屯垦的架势。
  半个月后,陈枚回来了。
  陈枚空手回来的,一张脸气得红了白、白了红,扑到祝缨面前哭道:“叔父!他们好生无礼!既辱朝廷,又辱侄儿!”
  祝缨将他扶起:“怎么回事?起来说。”
  “我给了他们国书,他们竟说,他们没有给朝廷报丧的道理。反说朝廷榷场对他们不公!又收他们高价,又盘剥他们!还说……咱们诱拐他们的男女为奴……让我……”
  陈枚可受气了,国书被扔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被骂了。为了防止他听不懂,昆达赤还贴心地给他配了个翻译!他们还说派了个小白脸儿来,看来朝廷是没人了,又问他是不是吓得尿了裤子。最后让他带话,要奉上粮食若干、牛马若干、奴隶若干,才肯退兵,不然就战场上见真章。
  陈枚倒霉,外衣穿得好看,连腰带上的佩饰都被一起扒了!
  祝缨道:“你受苦啦,先休息……”
  陈枚呜呜地哭:“叔父!给我一支兵马!我扒了昆达赤的皮!”
  叔侄俩正一个哭、一个安慰,金彪匆匆走过来:“节帅!京中急报!”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祝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如果是朝廷来的信函、公文甚至旨意,都有一个大致的形状,这个看起来不像。金彪凑上前,把手里的一个竹筒递给祝缨:“您、您自己看吧。”
  这个竹筒用火溙封着,上面盖着郑熹的私印。金彪看不到内容,但是认得这个印的模样,更不要说他与信使也脸熟,已经知道了京城的一件大事——郑熹的母亲,那位老郡主,死了。
  陈枚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给祝缨扯开了椅子,从桌上摸出小刀,递到了祝缨手边。
  祝缨坐在桌后一边拆一边说:“你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哦。”陈枚抬起袖子擦擦鼻子,往外走的时候表情又变得正常了。
  祝缨展开信纸一看,上面是郑熹手书,他要丁忧了,让祝缨尽快平息战事。否则,就不是他们能不能保有现在的成果,而是接下来必定会被冼党为难了。将在外,君王的耳朵边必然有说坏话的人。
  第428章 两处
  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的事情,祝缨并没有慌乱。
  她看着表情明显不对的金彪,问道:“送信的人呢?”
  “在、在外面。”
  “唔,叫进来吧。”
  “是!”
  金彪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的人——陆超的儿子。陆超与甘泽如今不大跑得动了,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这来的是陆家的老四。
  上前先磕个头,跪在地上呜咽两声再开口:“大人!咱们府上,出事儿了。”
  祝缨道:“起来说话。”
  金彪将他扶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府里正在办丧事儿,相公已然上表丁忧了,只是还记挂着大人这儿,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他虽哭,说话却极清楚:“相公担心,他老人家一旦丁忧,朝上有小人要为难您,特意嘱咐小人过来报个信儿。相公也是挂念大人,大人到了西陲有些日子了,朝上已经有人说,怎么之前战事紧急,您一到,竟未尝一战,是不是有什么隐瞒……”
  金彪气得骂道:“这群烂嘴巴的……”
  祝缨抬一抬手,金彪愤愤地住了口。祝缨又温言询问□□:“府里上下都还好吗?”
  “只除了难过些。”
  祝缨又问他的父亲怎么样之类,□□一一作答,祝缨最后问到京城的其他事情,又问及赵苏、苏喆等人。□□道:“赵大官人在户部很得重用。苏小娘子在礼部也有我们舅爷照看。”
  祝缨再问到朝中其他的事,□□道:“冼相公他们好生无礼!”
  祝缨一一问完,对金彪道:“你带他下去休息。”
  金彪欲言又止,祝缨没反应,他只好把□□领了下去。祝缨马上派身边的亲卫:“去把姚刺史和何、叶二位将军请过来。”
  “是。”
  接着,她又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前线的小冷将军,告知郑熹丁忧的事。
  亲卫拿着信走出大帐迎面遇到了陈枚洗好脸过来了,陈枚又是一个干净可靠的青年才俊模样了,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回京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