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枚的办法其实不错,但是仅以他们手上的那点兵马想要干成这个事儿,未免有些托大了,这是需要整体配合的。
  陈枚等人上药的时候,祝缨派人把姚辰英等人请了来——陈枚的脑还是好使的,这个办法,她要拿来用一用,配合着长期对峙来恐吓昆达赤,效果一定不错。
  祝缨与几位将军等将计划改了一改,陈枚等人且留在中军养伤,兼作参谋。三路大军中,对上昆达灰的,只管取守势,并不积极。相反,对上他国中不服的部落却是下狠手围殴。
  祝缨有意释放一些俘虏,让他们将流言带回。
  同时,姚辰英也参与进来,配合祝缨,作出屯垦的样子来。
  如是两个月,昆达赤坚持不住,派来了使者。
  第431章 凯旋
  自昆达赤的大营到祝缨的幕府,中间要穿过一片战场,路过三路中任意一路的防区。使者选择了最短的距离——直入小冷将军的营盘。
  小冷将军听到有使者来营的消息,马上警惕了起来,问道:“是真是假?有多少人?带了多少兵马?”
  辕门校尉道:“一正一副两人,带了两个通译、两个向导,还有几个像是随从模样的人,没有见到兵马。他们拢共不到二十人。领头的是个老头儿,看着牙都要掉了。”
  小冷将军道:“不可掉以轻心,派出斥侯,再探他身后,传我的令,各营警戒!”
  “是!”
  斥侯飞奔而出,小冷将军却顶盔贯甲,佩刀,命人将昆达赤的使者带到大帐来说话。
  来使已经预料到不会得到太礼貌的对待,老头儿也忍得住脾气,真个跟着士卒,被两排兵士夹在中间“护送”到了大帐外面。他的随从们被间隔在了远处,只有正副使与通译得以进入。
  小冷将军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到得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共识——这场仗纯是因为西番人自己内乱弄出来,他们属于白挨,差点当人家垫脚石了。他能有好脸才怪!
  小冷将军虎着脸,先是质疑:“你真是使者吗?”
  使者拿出了昆达赤给的信物:“这是昔年入朝时蒙先帝所赐之物。”
  小冷将军验看了,见上面有内造的印记,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使者道:“受我主之命,前来讲和。”
  小冷将军没一点儿尊敬老人的意思,开始嘲讽:“怎么?昆达赤不打了?我还等着与他决一死战呢!嘿!因他为乱,朝廷调动这许多兵马钱粮,他想停就停了?”
  使者倒也不慌,虽陪一点笑,话却有条理:“此战非我主所愿,实是被逆贼胁迫,不得不为之。幸尔天兵神威,令逆贼胆寒,我主才能趁机做主,命我前来讲和。”
  小冷将军又冷了一会儿脸,说了一些“折我许多兄弟,这账要怎么算。”之类的话,接着见好就收。这件事不是他能够做得主的,甚至不是祝缨能做主的,得上报朝廷。小冷将军思忖再三,没敢把事搅黄,而是命人把使者暂时安置在自己营中。
  当天晚上,斥侯来报:“未见敌军蹑后埋伏。”
  小冷将军这才派人去通报给祝缨,并且准备好队伍,“护送”使者前往幕府。
  信使先到幕府,如此这般一说,幕府诸人既高兴又不满足。陈枚嘀咕道:“这就要议和了?还没过瘾呢!”
  路丹青、桑大娘两个也暗暗点头,她们觉得自己好冤,明明主意是不错的,还挨了打,耽误了上一场大战!
  祝缨扫了他一眼:“兵者,凶也,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年纪轻轻,就这么沉不住气,要把人命当人命。”
  “这一顿没把他们打痛、打怕,只怕以后他们再有什么事儿,又要叩边讹诈了。”陈枚马上解释。
  祝缨道:“你道我不想?不好弄。西番气数未尽,朝廷却有些后续乏力了。如今就算勉力攻克,如何善后也是件麻烦事。不能管杀不管埋呀。”
  陈枚读圣贤书长大的,也知道这个道理,哼唧了几声,不再叫着要打仗了,只是说:“您说的,以后接洽使者的事儿,要交给我的。”
  “当然。”祝缨说,这方面她还是比较相信陈枚的,陈枚生长在宰相家,许多事情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就知道一些事情要怎么办。这一点是整个幕府里其他人比不了的。
  桑大娘轻轻捅了一下路丹青的后心,路丹青道:“义父,那我们呢?就这样了?就算议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让我们去冷将军那儿替一替阿发吧?”
  郎睿他们被派往了前线,打得有板有眼,路丹青有些眼热。
  祝缨道:“你不用管他们,我另有事派给你们。”
  桑大娘挺身而出:“下官亦可协助路校尉!”她喜欢称呼路丹青的官职,就像她自己也喜欢别人叫她一声“大人”或者“官人”一样。
  祝缨道:“正要用到你们。你二人率部去冷将军处,告诉他,万事小心,要防着偷袭。”
  陈枚道:“昆达赤耍诈?他敢?!”
  祝缨道:“不止是他,我要是他的哥哥,知道他一旦与朝廷和议就能腾出手来收拾自己了,必然要搅黄这件事。所以啊,这使者得好好地过来,好好地上京。”
  陈枚道:“便宜昆达赤了,咱们不但为他重创了别部,还要护他周全。”他一想起来自己外袍被扒就恨得牙痒。
  祝缨道:“又不是为了他,为了朝廷、为了边境安宁罢了。经此一战,他也伤了元气,西番境内反对他的人也不少,哪怕励精图治,他没个十年八载也缓不过来。丹青,你们俩带一千人马去冷将军处,就在那里等候。等二郎路过,你们护送他去昆达赤处,冷将军连日鏖战,我怕他兵马疲惫。”
  “诶?”陈枚发出疑问。
  祝缨道:“哪怕是要把使者往京城送,也得给昆达赤一个回信。你自己要的差使,当然要你去。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两军对垒,战场在将士身上,你一个使者不至于被针对太过,如今议和,战场在使者身上,一旁有人虎视眈眈,当然要注意安全。”
  “哦哦!”陈枚连连点头,“处境不同了,危险也不同了。”
  “行了,都准备去吧。你们仨,要是再自作主张,就不是二十军棍了,你们的脑袋是暂寄在你们脖子上的。”
  三人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他们三个离开之后,吴沛又凑了一上来,眼巴巴地看着祝缨。祝缨道:“看我做什么?使者来后,你陪同,这两天你去找一个合用的通译。”
  “是!”吴沛大声答应。
  …………
  五日之后,小冷将军派了三百人护送着昆达赤的使者到达了幕府。陈枚昂着脖子,身侧跟着个吴沛,歪嘴笑着等着老头儿:“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当日扒他衣服的不是这个老头儿,老头还客气地拦了一拦,没拦住,哀声叹气一回也就不再管了。陈枚没给老头儿也扒了,还出来迎接,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只是这脸,就没有特别的真诚了。
  通译把话给翻译了。
  老头儿作羞愧状,道:“贵使,惭愧,惭愧。”
  陈枚不在辕门与他磨牙,而是说:“节帅正在恭候大驾,请!”
  一行人到了大帐,帐前列了两排戟,老头儿心里没底,半真半假地作受惊状跟着陈枚进了大帐。帐中两排坐着不少人,有文有武,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脸上透着一股子生机。
  使者行了个礼,抬头一看祝缨,惊道:“座上莫不是当年的祝大人么?”
  通译还没说话,祝缨已经点了点头:“是我,贵使,好久不见呀!当年,昆达赤还不是番主,为人直率可爱,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贵使当年就陪在他身边,这些年,竟没有规劝一二吗?”
  使者仍是用番语说:“惭愧,惭愧,竟不能辅佐好我主,致使人主为人所迫,不得不与天-朝为敌。”他又将与小冷将军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祝缨道:“这么说,国主现在能做主了?”
  两人没有用通译,而是各说各的语言,居然能够聊得来。陈枚扯过通译,小声给他翻译。不但是他,幕府里被祝缨捎带过来的杨静的学生们也是愕然。几个月来,他们只道祝缨军政、民政拿手,不想竟然……
  那一边,两人已经寒暄完了,祝缨先安排使者休息,自己也要往京城去报讯。
  使者被请去休息,陈枚好奇地问祝缨:“节帅,您懂番语?”
  祝缨道:“我是在鸿胪寺管待过四夷,怎么能不略懂一点语言?”
  是真懂!陈枚半张了嘴,又觉得这样子有点蠢,忙闭了嘴。祝缨道:“你去管待他,盯紧了。”
  “是!包管不叫他瞎打听!”
  幕府的年轻官员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节帅居然还会番语”这个消息,祝缨却不肯让他们都休息了:“使者既然来了,这场战事不会拖太久了,你们几个,有什么打算?”
  几人面面相觑,都说:“愿听节帅差遣。”
  “差遣什么?回京我就要解节度使之职,你们自然也不能留在幕府了,说说,都有什么志向?”
  几人推了一个最年长的长口:“为国为民,但听安排。”
  祝缨道:“说实话。”
  “想做些实事。”他们说。他们都是在京城受过气的人,想想京城的遭遇,再看看现在的处境,聪明人便明白了一件事,现在回京城不过也与之前一样。不如做些实事,既利国利民也是保命自己的资本。
  祝缨道:“还不错,不算辜负杨先生对你们的期望。他前阵子有书信来,拜托我安排你们。我既接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到底。你们呐,如今任一任地方比在京城更踏实。行了,这件事我来安排。”
  “但凭吩咐。”
  “既然如此,现在就不要闲着了,现在就继续练练手,去姚使君那里看他有什么安排没有。这些日子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那是个有本事的人,跟过去,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
  祝缨的想法,仗打完了,本地有些人会升走,又或调任,空缺就给他们放这儿。这几个月,已经给他们理顺了路子了,不算是猛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会被人坑。
  与年轻官员谈完,祝缨便着手写奏本。
  这一回走的是最快的驿路,奏本上写了自己的意见——议和就议和,条件尽量不让步。因为昆达赤估计还得腾出手来稳定他的后方,也需要和平。己方边境也需要休养生息,为此,需要有一定的安排。
  京城的旨意很快来了:“准!着护送使者进京。”但是祝缨还是不能轻动,她要先善后,确定西番是真的撤走了,她才能带着使者回京。
  她先让陈枚去通报昆达赤。
  路丹青等人率兵马一路护送到了昆达赤的大营,昆达赤派了儿子去迎接他。陈枚终于扬眉吐气,架子略端一端,装作接受了昆达赤“被人胁迫”的理由,告知了朝廷的意向。
  昆达赤也放心了,反对他的势力在战争中被消耗了,他也打不动了,正好腾出手去,可以回去收拾叛逆了。他送了陈枚、祝缨许多礼物,陈枚并不收,而是笑着说:“这些只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您派去的使者能做得了主不?设若咱们谈完了,您这儿不认账,大家还要再打过,岂不麻烦?不如现在就一次打完了?”
  昆达赤心中不快,仍是说:“贵使的意思是?”
  “不能您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的吧?你们怄气了,就冲过来朝着我发疯,疯完了,还要我给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合着你们嘴里的‘天-朝上国’,念作‘上国’,看作‘受气媳妇儿’?您得有点儿表示,向陛下展示您的诚意,对吧?”
  昆达赤心中也有预期,这些满嘴里说着仁义道德的人,有傻子也有骗子,傻子是真的信,你说一句“朝贡”就能在他那里换取巨大的利益,骗子是拿仁义道德当幌子,下手的时候比谁都阴狠。
  眼前这货,可能是后者。不过对方整个朝廷而言倒不至于太狠毒,这个是之前他们也商议过的。
  他勉强说:“这是自然。已命我国国相赴京商谈。”具体内容就不方便同陈枚讲了。
  陈枚稍一试探,不再深究。
  昆达赤又要招待陈枚,陈枚记挂着回去复命,婉拒了,但是收了昆达赤的一些礼物。
  次日启程,陈枚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与路丹青、桑大娘有说有笑:“风平浪静……”
  行程至半。
  “呜——”号角声起,斜地里竟杀出一支伏兵来!此时他们正卡在双方的中间,因为要议和,双方都约束兵马,这段几十里竟成了一个空白地带。
  桑大娘大喊:“列阵!”
  路丹青也大喊:“弓手!”
  陈枚道:“放消息!”
  “嗖!”一支箭被射向了空中,箭升至半空炸出了一朵烟花!
  半日之后,小冷将军亲提大军杀到,围攻陈枚等人的兵马这才撤退。金羽摩拳擦掌:“将军,追吗?!”
  对面又是一阵号角与喊杀,却是昆达赤也派兵赶到。双方对峙起来,战事一触即发。
  陈枚此时一头一脸的汗,帽子也歪了,他扶着帽子说:“且慢!别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