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又给其他人分派了任务,赵苏准备仪式——苏喆还没到,祝县就他最懂这个了。小江等人也带着周娓帮忙城中纠纷去了。
  陈枚随祝缨到了书房,两人坐下,祝缨虽然换在布衣木簪,仍然是“叔父”范儿,陈枚还是个锦衣公子小侄子的样子。祝缨道:“你问的两件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冼敬为什么那么做。那……姚尚书呢?”
  祝缨道:“姚辰英是个极明白的人,只是……少了点儿勇气。先不说他,现在懂他,对你不好。至于冼敬,很简单,收拢人心。我年轻的时候到大理寺,满头白发的青绿官员多得是,这样的人没盼头,就是混,混成了油子。他们空有年资,却算不得资历,也没有家世,劳不到功劳去升迁。
  冼敬这一手就不一样了,熬够了年资就升,虽然不能凭着活得长做到宰相,却能凭熬得久多熬两级。运气好的时候,熬上个绯衣也说不定,你说,这样的人会不会感激冼敬?
  回去让你爹小心!吏部可是在他的手上呢!”
  陈枚一惊:“冼敬他!”陈枚发出了生气的声音。
  祝缨道:“你总着急仪式的事儿,就在这两天了。既然有精力到处走访,就真正走一走,看一看,晒晒谷子,尝尝糙米饭。”
  “是,”他没有马上走,还是问,“那姚尚书……您什么时候肯指点我呢?就算我年轻听不明白,能求您一纸回信给我爹么?”
  祝缨道:“本就有信要你捎回去的。”
  陈枚露出了轻松的笑。
  ……
  路果再记仇也得养伤,他伤在了腿了,行动不得,每每与女儿在房里吵架。路丹青让他安静点儿,一定会有交代的。他非要:“我现在就去杀了那条老狗!”
  “腿都被人打瘸了,杀得了他吗?等着跟大伙儿一起吧!”路丹青苦口婆心,“整天小打小闹,口上发狠,也没个章程、没个谋划,阿爸,你这样没用的啊。这些年,打了多少架,阿姐她们救了您多少回?”
  事实面前,路果争不过她,抬手就把碗给摔了。
  摔坏了三只碗之后,巫仁很生气,麻溜让人送了一套木碗盘来。
  换了木碗之后的第三天,其他人也陆续赶到了,先到的是喜金,毫无意外地也来探病,又笑话了路果一回:“哈哈!这回让你遇上了!过两天去打艺甘家,你可争不得前锋了。”
  气得路果把一碗热饭盖到了喜金的胸襟上!
  两个老头差点没打起来,还是被路丹青和金羽给分开的。
  然后是山雀岳父,再然后才是苏鸣鸾和郎锟铻,他们又都带着各自的儿女。郎锟铻把妻母也带了来,郎母年迈,被人抬着过来的。苏飞虎人没到,在家陪母亲,却派了苏晟前来,并且捎话,就把苏晟留给祝缨用。
  赵苏准备了一个简单而不失隆重的仪式,府门大开,大半个县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久不出门的祝大也被人抬了出来,他与张仙姑也有改封——品级也降了。
  祝大脸色腊黄,一脸的不高兴。张仙姑就陈枚说:“病人没有高兴的。”
  在梧州所有头面人物的见证之下,祝缨接过了陈枚代表皇帝颁布发的敕书,往屏风后一转,再换上绯衣。两次着绯,都是在南方的土地上,也算是一种缘份了。
  接过敕书,仪式就算结了,接下来就是吃席。天气很好,晴朗,微热,人们的脸上都红扑扑的。
  除了路果和祝大。
  “这片家业,以后也没个人擎着。”祝大嘟嘟囔囔。
  张仙姑道:“你就算要说她,也别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说。”
  “这会儿不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着她?她是大忙人,我是废物老子哩!”
  张仙姑对蒋寡妇道:“他坐烦了,得回房休息,咱把他带走。”招呼人抬着祝大送到了后面去。
  正在喝酒的侯五说:“哎哟,我得去看看老翁。”他也很老了,拄着杖。对一位由男变女的东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评述,倒是与祝大能经常坐在一起扯闲篇、回忆一下京城,一块儿喝个小酒。偶尔他还会去山涧钓个鱼。
  祝缨道:“您安心坐着,有人管他呢。”
  侯五才又坐下了。
  人们不停地给祝缨劝酒,陈枚则好奇,祝缨接下来要怎么打艺甘家?他歇了几天,净担心了,脸上的肉还没长回来,打算再等两天,等到山下更凉快一些再动身。
  也不知道能不能目睹艺甘家的覆灭呢?
  对了,还有姚辰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枚带着心事。
  酒宴快结束的时候,祝缨对苏鸣鸾等人说:“大家都有酒了,我有一件正事,明天大家醒酒之后再说。”
  郎锟铻问道:“难道是?”他伸手指了指路果的伤腿。
  祝缨点了点头,头人们都颇为激动,这就是分好处的时候到了!他们都说:“好!”
  陈枚也有点小兴奋,耐着性子看人回客房了,他自己却不回客馆,而是缠着祝缨:“叔父,这……不用瞒我吧?指点指点我?”
  祝缨道:“你正事还没办完呢,就凑这个热闹?”
  “呃?什么事?”
  祝缨道:“梧州刺史府可还没建好,你不得出份力?再有,邸报按时送了吗?”
  “刺史府可不怪我,羁縻嘛,又只有抽签轮流的副官,理事的司功司户之类的官员一概一没有,那得您请示朝廷,您也没上表。邸报……倒是想给,也没驿路通您这儿,没有刺史府发抄下去呀……”
  根子就在梧州之前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州,是散装的几个县,也没人揽总,顶多就是各家每年凑一块儿商量个事儿,比如一起交点布和米给皇帝。其他的就没了。司马之类的官职,也只是要一个官职,这个官甚至没有俸禄。
  新梧州,更多的是一个地域上的范围,而不是一个被实际控制管辖的区域。
  祝缨道:“我这不正开始呢吗?路,我来修,名单,我来拟,奏本我来写,你得把话给我捎回去。”
  陈枚慷慨地说:“好!那,您别忘了给我爹的信。您是知道他老人家的,一件事儿,他总放在心上,您在这儿没事儿,我回去不带个答案回去,他能天天念叨,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祝缨被逗笑了:“知道了。你现在就走?”
  “那可不是!”
  “还是!既然来了,就来帮忙吧。”
  “要做什么?”
  “督促秋粮。你带着贡赋回去,说话也响亮些。以后梧州的贡赋,我们自己交。”
  这个陈枚爱干,说:“好!”
  “别急,话还没完。交多少,得有个定量。就把去年的总数固定下来,无论年景好坏,我就出这些。”
  “啊?”
  “啊什么?前几天的雨你也看到了,以后有这样的事儿,我报个灾,朝廷给我赈济?”
  “这……”
  祝缨道:“赈济如果没有我的,那我不能再出更多了,以后无论梧州有多大,就都是这个数,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怎么样?”
  “这我也做不了主啊!”陈枚讨价还价的,“不过我能给您带话回去。”
  “成。哦,还有贸易,别当我不知道吉远府打的什么算盘!课税,低买高卖。呵呵。”
  陈枚道:“您别欺负吉远府太狠了,毕竟那里也有您的故人呐。”
  “你只要把此间的事情说给政事堂听就好。”
  “好。”
  两人又谈了一些条件,陈枚好奇地问:“您到底要怎么做?”
  祝缨叹气道:“以前对艺甘家缺了点儿德,现在有点儿小报应,谈不拢,只好打,手上的兵马有些散乱,得先盘一盘。你看就是了。”
  ……——
  次日,祝缨与诸县令齐聚一堂,陈枚也硬凑了过来。连同花姐、祝青君、赵苏等人都在,祝缨把侯五也给请了过来。
  路果第一个沉不住气,道:“大人,这要开始了吗?”
  祝缨道:“要打仗,先要有安排,谁打哪里,出去打仗的人怎么吃、怎么走,赢了之后怎么分。对不对?”
  路果道:“是。”
  祝缨道:“既然是各家一起行动,我又是刺史,我现在主持,你们赞成还是反对?”
  苏喆高兴地说:“当然是赞成!”
  其他人也附和。
  祝缨道:“好,我先设刺史府。”
  她早有准备的,司马之类的副职是轮职,这个还不变,她自己亲自管着“官员考查”即司功,赵苏做司户,项安做司仓,小江做了司法,狱丞是周娓。祝青君就还是本州的校尉,管兵马,侯五被授以司兵之职。
  侯五莫名其妙地被安了一个官儿,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连连摆手:“我不成的。”
  “你看家。”
  那这倒可以,他同意了。
  祝缨又把州学交给了花姐,花姐道:“全州的……我……”
  祝缨道:“你看看还有谁能行?就你了。其他职缺,就看这次大战的表现了。”同时,她又把祝县的空缺给填了一填。项渔被任命做了县丞,江腾负责了县里的司法,巫仁做了祝县的司户,祝文被祝缨任命做了县尉,祝银则成为了县中的司仓。别业所剩的几个管事,也分别担任了主簿之类的职务。
  祝缨指着艺甘家的方向对路丹青、苏晟、林风等人说:“你们的实缺在那里。”
  无论是梧州还是祝县,也都还有一部分的职缺,吏职,祝缨就下令:“祝县吏职,本县人可以考取,无论男女。梧州吏职,各县都可到我这里来考取,也不论男女。”
  接着分派任务。
  这次出兵得以祝青君为主,其他各家给她打辅助,所有的兵马里,只有祝青君率领的是经过比较正规的训练的,其他各县的比较“乌合之众”。路果、喜金家可以各少出一百兵,但是要各出一百名说话利索的,向艺甘家宣传一下祝缨的政策——释放奴隶。
  各家也需要出一部分的粮草,虽然是各自携带,最好是统一调配,这方面归赵苏管。
  兵马,让祝青君来安排。
  有需要协调的地方,来找祝缨。
  陈枚看到这个粗糙的计划,也有点发懵,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简直不像是祝缨能干出来的事。
  祝缨却很清楚,梧州这个羁縻的样子,这个计划就够了。
  尤其对手是艺甘洞主,而己方是祝青君。祝青君的本领祝缨知道,故而不给祝青君设限,让她放手去打。
  祝青君也简单地向祝缨说了她的构思——先偷袭,擒贼先擒王,出奇不易杀进大寨最好。
  祝缨又点了林风、苏晟二人的名字:“你两个,要监督军纪,不可烧杀抢掠。”
  “是!”
  祝缨又对各县令说:“阿苏、塔朗、山雀与艺甘不接壤,我、路果、喜金家与之接壤,还照先前的例,有人分土地,有人分财产。如果有意见,现在说。”
  苏鸣鸾道:“我不止一个哥哥,倒想再请求要一个寨子。”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祝缨道:“可以,到时候计功来分。但是,即使是分给你的寨子,也要释放奴隶,不能抢完了就走。你走了,这地方别人再拿,就是别人的了。”
  这倒是公平,大家都不反对。
  唯赵苏看了祝缨一眼,心道:不应该呀,纵使我不提醒,她也应该知道“分封”的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