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人生气地问:“黑头,你认真找了吗?”
  黑头冤枉极了:“我们追出了一天一夜,路过的寨子都去过了!地上也没有痕迹,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还能长了翅膀吗?”
  ……——
  翅膀是没有的。
  祝缨一行人都骑马,出了客栈就上马往外城外赶,沿途带翻了好几个摊子,背着一路的骂声出了寨子。
  祝青君道:“动静有些大,就怕追兵马上就要来了,我带人断后,姥带他们先回。咱们在前面那个门前挂了三个尸首的寨子那儿碰头。”
  路丹青道:“还是我来吧!你要保护姥!”
  “我来!”祝青君说。
  路丹青冷静地道:“有追兵,必须有人殿后。姥一身干系到梧州的安宁,不容有失!咱们这些人里,数你最强,当然是你护送姥回家。”
  祝青君摇头道:“这一队人里没有笨蛋也没有废物,但是在一个只走了一遍的陌生地方能够准备认路的,我只相信姥和我自己。你认路也不行!如果要分兵,必须是我与姥各领一队,不能让姥殿后,只能是我!我殿后,还能带人找回去。这是最好的安排!别耽误了!这些兵都是我带来的,你还使不动呢!”
  “别吵了!咱们不回家。”祝缨说。
  “诶?”
  祝缨抬起马鞭往西北一指,笑道:“咱们先往西番的方向去!”
  祝青君道:“那往那儿,咱们就没有向导啦!”
  祝缨道:“没关系,方向对就可以了。走!”
  说着,率先调转马头,绕了一个大弧,再往西番的方向奔驰而去。
  到了晚间,他们才在一处山间小屋里住下,这处屋子不大,看起来像是山间猎人留下的,她们将里面略作收拾、安排了岗哨,又寻找水源、顺手打了点野味。点起火来,才有心说话。
  祝青君招呼来了叔姪二人,问道:“再往前,你们还听说过什么路途么?”
  叔姪二人道:“没有了,只知道他们有贸易。对了,吉玛人不比花帕人,他们有些凶的,西卡其实也凶一点。”
  祝缨道:“这是自然,不凶,怎么能在西番手里活下来?咱们只去看一看,还要赶秋收回去呢,不会多停留的。路也好找,我在那大寨里不但听到奇霞话,也听到西番话,既然如此,就是有路可通。等到咱们看过了,这边儿搜捕的劲头也过了,咱们再折返就是。”她说着安抚祝青君的话。
  阿苏家与西番的渊源还要追溯到她在京城的时候,两家之间关于茶的交易她在其中也出力不少。阿苏家的茶砖对西番而言是一个不错的补充。不过从梧州到到西番的路途又难又险,走这条路的时候不太多。
  更多的时候,是梧州商队能过大船经驿路将茶砖等物经京城等处中转,运到榷场附近。双方的交易也有公开的,也有暗中走私的。这条路虽然远、耗时长,胜在运载量大、更安全。
  祝青君反对道:“夜长梦多,且无给养。此处有商人偶遇,焉知番人边镇没人认得您呢?您可是与他们打过交道的!”
  路丹青等人都紧张了起来,祝青君道:“何况,本来也没打算必要去西番的,越走越远可不太好。不如咱们再西北走一段就折返!”
  祝缨道:“咱们改装就是。一旦有变故,这些邻居也是很重要的人。番人,在这一片,也是算是大国了。不能不防,不可不探。至少要看一看万一他们想插手,多久能赶到。”
  大家讨论了一阵儿,祝青君还是拗不过祝缨,只得说:“那每天都要照顾好马匹,到了前面,如果有卖马的,就多买几匹备用,情势不妙就不要留恋,跑回来!”
  “好。”
  她们休息一夜,再次启程。先往西番的方向去,一路上果然没有追兵,她们还照着之前行事。行不三日,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山。此时已经有些冷了,往山里要再行两日才是西番的地方。
  她们在附近买了替换的马,一人双马,开始折返。并不沿原路返回,而是又划一个弧,避开了之前走过的寨子。这一路又发现了一些之前不曾听说的寨子和小路,也算有收获了。
  因为身上还金子、有药,一路食宿尚可支应,只是抵达甘县的时候,人人都瘦了一圈,连祝缨都黑了一层。
  ……
  祝青君素来识途,早早就识出地形,却在站到甘县的新路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的那一刹那了才对祝缨道:“姥,咱们到家了!”
  梧州的路与梧州境外的路有明显的不同,它比外面的官道要窄、略显不平一点,却比山中其他地方强太多。远行的人低头看看脚下,就能看出来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行人的衣服已显单薄破旧,祝青君不敢放松,依旧提刀护卫在祝缨左右。又要派人去通知项乐来迎接。
  祝缨道:“不必了,咱们直接找他去。”又看了看四下,田里已经一片金黄,远远散着些人在收获了。
  一行人疾驰到了甘县城外,沿途偶尔有人抬头紧张地看一看这一队奇怪的旅人,还有人大叫:“有刀,西卡!”
  都由祝青君出面化解。
  一路的动静,让项乐提前知道了祝缨的到来,他眼窝深陷,在椅子上瘫了一下,旋即站了起来:“走!迎接去!”
  两边的人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妙,项乐道:“您可算回来了!”
  祝缨先问:“你怎么这样?”
  项乐哽咽道:“没有您的消息,心里急。”他跟随祝缨多年,听说祝缨出去打猎都觉得奇怪!看看梧州这情况,就说甘县吧,西卡家还闹着呢!祝缨会不管边境安宁跑出去打猎几个月不回家?
  这不像她!
  一定是有什么事。
  几个月不见,他有点慌。
  祝缨张口就来:“我打猎,看到一头白色的鹿,身上有五色的斑点,为了追它迷失了方向,是青君找到了我们。”
  项乐张了张口:“白鹿?五色的斑点?”
  “对吧,可惜了,追着它到了一座大山前,让它飞上天了。等我回过神儿来,跑得太远了,这才找路回来的。”
  项乐惊愕地道:“那这又是什么征兆呢?”
  祝缨道:“全须全尾地回来,总不会是凶兆。”
  项乐略略放心,也笑了出来:“是!您说的都对。对了,阿炼回来了!”
  “哦?”
  一行人一面进县城一面听项乐介绍情况,祝缨“游猎”出行后不久,祝炼就结束了自己在外面的“游宦”生涯,回到了梧州,目前正在别业里帮赵苏的忙。自从有了他,赵苏也能腾出手来做更多的事情了。
  之前取中的二十人也渐渐上手,上个月还给甘县派来四个人帮忙。
  项乐道:“有了他们,甘县的档案卷宗也更像样子了。识字碑也立起来了,学校也算有正经老师了。”甘县土著几乎无人识字,档案都是新建,后续的维护也得要读书人。
  祝缨道:“很好。”
  项乐也不敢留她在甘县长住,祝缨一回来,他先请祝缨洗沐安顿,然后就派人报信去了别业。第三天,祝缨正在营里教人射箭,赵苏就亲自过来接她了!
  赵苏的心一直提着,直到见到了祝缨本人,才念了一声佛:“可算回来了!以后可不敢轻易出远门了!”
  祝缨好笑地问:“有这么吓人么?”
  赵苏当时没有回答,待到启程时,在路上才告诉祝缨:“阿炼回来了,见不到您很担心。阿婆与姑姑也是数着日子。这倒还罢了,几个头人也问起,要不是小妹是我表妹,我也难招架。顾翁那儿又转来一封书信,游宦的南人们说——敛翼待时只怕日子难熬,熬不住。都要回音。这些都是我不敢擅作主张的。”
  祝缨一一记在了心里,又问:“家里还好?”
  “很好,阿炼担心梧州的情形,又带回来一些工匠,有铁匠,都安顿下来了。”
  “不错嘛。”
  “铸范的匠人也在找,寻到了两个,看着手艺不太好。要么咱们让他们练手,要么就得另找人。这门手艺人不好找。市面上私铸的钱,那工艺,您是知道的,不讲究。好钱也没人私铸。手艺好的,在朝廷手上。”
  造□□就是为了赚钱,谁会上好工艺?偏偏现在他们需要工艺好的。
  祝缨道:“现在先不急。”
  “您此行,收获颇丰?”
  祝缨微笑道:“还好,这一片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好好经营,咱们腾挪的地方是足够了。”
  赵苏大喜:“太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到了别业。
  与往常一样,还没到山城她们就被认出来了!一路被问着好到了山城,半路又遇到了苏晟出来迎接,他笑吟吟的:“您回来啦!瘦了!一定要与林风的媳妇一起吃,能吃胖!”
  “他媳妇怎么了?”
  “嘿嘿!”
  赵苏低声解释:“林风要做父亲了。他的娘子每日进补。”
  “哦!”
  进城门走到一半,路上遇到张仙姑出了刺史府跑出来等她,身是花姐、祁娘子、祝炼等人等人。祝缨多看了祝炼一眼,只见他已经蓄了须,是个威严模样了,笑着点了点头。祝炼的旁边竟是顾翁!祝缨也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跳下马来,走到了张仙姑的身边:“怎么还出来了呢?”
  张仙姑上了年纪,脾气好了许多,没有一见面就打熊孩子,而是问:“哎哟,可算回来了!走得这样久!”
  顾翁附和着说:“是哩!我们也跟着担心!不知道大人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事,竟离家这么长时间。想帮着寻找,又不得其法。”
  祝缨道:“原是一时手痒,不想遇到一件奇事——被一头白色的鹿引得越走越远……”她把对项乐说的鬼话又说了一遍。
  张仙姑吃惊地问道:“一头鹿引的你?还是白色的?”
  “对啊,老大一对角!脑袋后面一圈儿金光!”
  张仙姑信以为真,对花姐道:“那得画张画儿,供一供,谢它保佑老三出入平安。”
  花姐道:“干娘说的是!我找学校里画画儿最好的学生来画!”
  路丹青一路跟着,此时见祝缨言笑晏晏,不由有些恍惚,怀疑自己真的跟着祝缨见过了那么样的一头白鹿。
  第469章 长远
  祝青君悄悄伸手碰了碰路丹青,路丹青手一抬支出了半个防卫的架子,定睛一看又卸了力道,道:“吓我一跳。”
  祝青君道:“大伙儿都回啦,就你发呆。”
  路丹青一看,可不是,祝缨搀着张仙姑,一行人正在往府里走,忙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又拽住祝青君的袖子,道:“不能有别的说辞。”
  祝青君道:“这还用说?”
  回到府里,大家重又高兴了一回,祝缨道:“让大伙儿担心啦。”
  张仙姑道:“可说呢!回来了就好,正好秋收呢,这些人都忙得够呛!”
  祝缨道:“秋收是最要紧的,都安排下了吗?”说着,目光扫过赵苏、祝炼、项安、项渔等人。
  赵苏道:“已经有安排了,正在着手,牲口、谷场也都有调配……”
  简略说了两句,祝缨道:“大家辛苦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晚我请客,给大家压惊。”众人都笑着答应了。
  项安道:“大人才回来,还请更衣,我等就静候晚宴了。”
  张仙姑道:“对对,来,我给你做了新衣裳。”她一眼看出祝缨身上穿的早不是出行时的衣服,并不合身,顺势带女儿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