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客房内,肖柯将医书放回包袱里,拿出一副九针,扭头看向齐蕴,“准备好了?”
  齐蕴心里装着事,表情淡淡然,“嗯。”
  徐福来知道齐蕴在等周染宁过来陪他,摇了摇头,这时,周染宁刚好挽着阿虎走进来,带着阿虎来到齐蕴身边。
  齐蕴盯着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攥紧了膝头衣裾,手背青筋直冒。
  肖柯瞥了阿虎一眼,眼生道:“这小不点儿是谁啊?”
  周染宁:“一位故人。”
  因阿虎穿着立领上袄,肖柯没察觉她的性别,以为是个小男孩,于是指挥道:“过来帮我搭把手。”
  徐福来对阿虎并不信任,拦住她,笑道:“还是我来打下手吧。”
  肖柯:“您老眼都花了,别瞎掺和。”
  “……“徐福来绷紧脸,“那让宁儿来。”
  肖柯扭回头,漫不经心道:“我的病人需要静心,她在这里,反而捣乱。”
  意思很明白,撵人呢。
  周染宁愣了下,旋即转身离开,衣袂下的素手泛起薄汗。
  齐蕴凝着她的背影,狭眸黯淡,扯扯嘴角,“开始吧。”
  肖柯提醒:“我现在以鍉针和毫针试探你头部的穴位,疼了就吱声,别忍着,我需要通过你的反应,确定你哪根筋儿搭错了。”
  齐蕴:“……”
  徐福来担忧道:“会不会有风险?”
  “做什么没风险?”肖柯摊手,“我治人,也治死过人,您要不相信我,大可换个大夫来试试。”
  徐福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就出去吧,别在这捣乱。”
  肖柯口气一向恶劣,徐福来没在意,他身边的阿虎倒是嗤了一声。
  肖柯转眸,对上阿虎高挑的眼睛,“有事?”
  阿虎:“听您的口气,想必是集大成的医学泰斗,小爷斗胆请问,您姓甚名谁啊?”
  小豆丁个子不高,口气竟跟他一样恶劣,肖柯哼道:“爷报了名讳,你就能知道?孤陋寡闻四个字会写吗?”
  阿虎掐腰,“说不定知道呢。”
  “爷名声鹊起时,你还在炕头玩脚丫呢。”
  阿虎掏掏耳朵,“洗耳恭听。”
  “你听好了。”肖柯弯腰凑近她耳畔。
  阿虎也靠了过去,等着他的下文。
  肖柯勾唇:“我是你大爷。”
  说完直起腰,笑得肩膀耸动。
  阿虎磨牙,想拔光他的胡子,最终还是忍住了,撇向摊在炕几上的九针,五指一缩,夹住四根,在肖柯诧异的目光下,转动手腕,炙烤针尖,动作娴熟,“大爷,就别唠唠叨叨了,开始吧!”
  肖柯眯眸,从她指缝拔出鍉针,捏在指尖,定眸看着齐蕴,破天荒地安慰了句:“不必紧张。”
  随后,将针尖刺入齐蕴的百会穴,反复捻转……
  一副针后,肖柯抱臂思量起来,齐蕴竟全程没喊疼,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虎靠在床柱上,也思量起来,“要不,换我试试?”
  肖柯挑眉,“你?”
  阿虎跃跃欲试,“别瞧不起人,等我治好了齐公子,记得叫我一声小爷。”
  “……”肖柯哪放心让一个陌生人治疗太子啊,摆手轰人,“去给爷上山寻一味药。”
  “我恐高。”
  “……”
  *
  周染宁和徐福来等在门外,心里着急,等肖柯走出来,徐福来赶忙上前,“如何?”
  肖柯扯扯大胡子,“哪有那么容易,得慢慢来。”
  徐福来叹气,“只要有法子就成。”
  肖柯心里没底,从未见过齐蕴这种情况,但嘴上没说,悄悄对周染宁嘱咐道:“我需要一味药,再配以处子血,混合做药引,药草不好找,你去办一下?”
  处子血?
  周染宁下意识摸摸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点点头,“去哪里找?”
  肖柯掏出一张画纸,“城外西郊的雪山上。”
  周染宁没有犹豫,拿起环首刀,去往客栈对面的杂货铺,买了冰爪、冰镐和麻绳,披着寒霜去往郊外。
  山坡打滑,她将沿途捡来的枯枝绑在靴底便于行走,山坡的尽头是一段崎岖的盘山路,等爬上山顶时,已是隅中之时。
  寻了大约一个时辰,连药草的叶子都没找到,周染宁解开腰间麻绳,靠在松树上歇乏。
  冷风嗖嗖地刮,刮得脸蛋生疼,她拢拢兜帽,打算再寻寻。今日上半晌,她都心不在焉的,担心见不到“齐蕴”的最后一面,这个陪她度过数十个夜晚的男子即将消失,真的到了那一刻,她怕自己接受不了,可无论能否接受,都要帮助齐蕴苏醒。
  周染宁拨开粘在嘴角的青丝,仰头凝望天空,刚好有一束光从枝缝中射来,打在她眼尾的泪痣上。
  妖冶无双。
  她不禁在想,之前齐蕴偷偷为她寻找草药时,也是这般迷茫又坚定吗?
  回到客栈,阿虎扑过来,挽住她手臂,怪嗔道:“姐姐怎可独自一人去采药?”
  “我闲着无事。”
  “可有收获?”
  周染宁摇摇头,想回房休息,余光瞥见站在二楼栏杆前的齐蕴,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故意刮刮阿虎的鼻尖,动作亲昵,“你不是恐高么。”
  阿虎蹭蹭周染宁肩头,“还是姐姐了解我。”
  嚯。
  比起齐蕴,阿虎更像一只听话粘人的小狗崽。
  齐蕴收回视线,默默离开。
  晚膳时分,周染宁在屋里打包细软,明日晌午,他们将继续北上,再穿过四座城池,就要到达北陲了,不知那时,齐蕴会不会恢复如初。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周染宁以为是阿虎从齐蕴屋子里回来了,拉开门一看,竟是齐蕴本人。
  他端着铜盆,温声道:“我能进屋吗?”
  周染宁不明所以,侧开身。
  齐蕴走进去,把铜盆放在脚踏上,又拉着周染宁坐在床边,蹲下身,卷起衣袖,“你脚上的冻疮还没好,今日又受了寒,泡一会儿吧。”
  周染宁没动,疏离道:“这等小事,不劳殿下费心。”
  齐蕴不气馁,抬手为她脱靴,“好久没帮你按摩了,今日顺便按按吧。”
  周染宁避开他的手,“不必了,殿下去忙吧。”
  齐蕴低头盯着铜盆里的药汤,闷闷地道:“那天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你别疏远我。”
  那语气委屈的,像被世间遗弃。
  周染宁手指微缩,于心不忍。
  齐蕴忽然抬起头,笑容干净,“肖柯马上就要治好我了,我……”
  他忽然哽咽,舔了下唇,“我怕没有机会给你按脚了。”
  周染宁僵坐在床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说来也怪,齐蕴能恢复,是好事啊!
  可为何心会难受?
  齐蕴得不到响应,心底苦涩,“那我出去了,你记得泡脚。”
  “嗯。”
  他站起身,耷拉着手臂,“寻药的事,你别费心了,让隐卫去吧。”
  周染宁摇头,“隐卫的职责是保护殿下,这点事,不劳他们,交给我吧。”
  齐蕴知道她性子犟,没再劝说,“我走了。”
  这句“我走了”,让周染宁心里一空,等他离开后,忽然湿了眼眶。
  第21章
  第 21 章
  翌日一早,周染宁背上褡裢,准备继续寻找草药,甫一出门,发现肖柯和阿虎站在客栈门口等她。
  肖柯靠在门板上,“等你半天了,快出发吧。”
  周染宁看向阿虎,“你恐高,还是别去了。”
  阿虎擤擤鼻涕,“我可以在半山腰寻找,姐姐别磨蹭了,快点走吧!”
  这两人倒都是急性子。
  他们披着晨露来到入山口前,肖柯提议分开寻找,节省时间,并约定两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
  周染宁沿途偶遇一位樵夫,询问后,得知这种草药生长在背风面的山坡上,而她所处的位置,正是背风面。
  山坡被冰雪覆盖,周染宁拿出冰爪,抛至上方,冰爪抓住了冰面,周染宁向下拽动,还算稳固,又拿出冰镐,慢慢向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