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鬼戏子一大一小,生前大约真是唱戏的,扮相与身段都很像那么回事,上台亮过相后,竟真的撩开嗓门唱了起来。
  这鬼戏子的声音尖锐刺耳,好似拿着两个锯条在一块儿摩擦。
  韩修听得头皮发麻,却因为被吊着手,连捂住耳朵也做不到,只能皱眉闭眼,咬牙切齿地听着。
  于是台上热热闹闹,台下鸦雀无声。
  那一排排鬼戏迷像是很爱听,一个个摇头晃脑,神魂颠倒,唯有韩修听得痛苦万状,几欲原地升天。
  而这时,笋子忽然从意识里弹出来,提醒道:【这鬼戏不是随便唱的,唱的是你和厄钰的事啊!】
  韩修怔住,强忍那可怕声音的刺激,凝神朝戏台上看去。
  果然,台上两个鬼戏子一大一小,是在演他和厄钰,而戏文还在开头的念白中:
  叹那人心诡谲,千般难测,不堪琢磨
  道是那小鬼多情,痴愚缠磨
  那人心啊,扒开来红红灼灼
  捧手里啊,还腾腾的热
  可你转眼再瞧
  哪来的红,哪来的热,分明是铁石秤砣……
  不成调子的戏文喑哑开场,不听戏文光听那一波三折的哭音,就能领悟其中怨气了。
  其实在韩修听来,这台鬼戏满是槽点,足够他跟笋子吐槽个三天三夜了,可是当下他看着两个鬼戏子正式开演,却莫名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鬼戏的第一幕,演的正是他和厄钰的初次相见。
  一个不足三尺的小恶鬼遭了大难,被大些的恶鬼狂追着即将被捕食,逃的半死之际,撞进一个青衫青年的怀里。
  青年摸了摸小鬼的头,便手起刀落,将追猎而来的大鬼劈了个碎,喂给了小鬼,以此为开端,小鬼就成了青年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青年教小鬼说话,为他捕猎其他鬼,像养儿子一样,把小鬼一天天地养大。
  后来小鬼会说话,就一口一个义兄的叫着他。
  一晃三年过去了,小鬼到了青年肩膀高,还努力变得和青年一样,有了人的模样。
  再又三年,小鬼和青年一样高,义兄义兄叫的特别甜,还会逗青年笑。
  有天小鬼问青年,人间的婚嫁是什么。
  青年告诉小鬼,婚嫁就是人间的男子找到了心爱的人,要用大红的花轿,把心爱的人抬回家。
  于是小鬼抓着青年的手,睁着一双不似恶鬼会有的清亮的眸,欣喜说:“义兄,我要做一台大红的花轿,抬着你到我家。”
  青年失笑,抬手摸了摸小鬼的头说:“可义兄是男的呀。”
  小鬼不解,回答说:“可义兄就是我心爱的人啊。”
  戏看到这儿,韩修苦笑,仿佛长辈笑话不谙世事的小辈,可是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将头低下去。
  不忍再往下看。
  像是不许他回避,攥住他手腕的骨爪猛然加重了力道,痛的韩修本能昂起了头。
  而这时,戏台上已经过了第三个三年。
  小鬼已经长得比青年还高,却缩在角落,捯饬满地的骨头。
  恶狱里的树木都是附了恶鬼的,轻易砍不得,他想给他义兄搭个大红花轿,可是找不到木头,想来想去,也只有那遍地的骨头可代替着用。
  他瞒着义兄偷偷搭了这个轿子,搭了许久,最后在搭成之日,便喜滋滋地领着义兄去看轿子,心中满足的想着,终于可以将我心爱的义兄娶回家了。
  戏台上,扮演小鬼的鬼戏子弯着眉眼龇着牙,脸上还铺着红粉,是一副诡异但喜气的模样。
  而扮演义兄的鬼戏子却忽然变了副森森白脸,一柄利刃就藏在身后。
  小鬼毫无防备的转身,脸上还是那般龇牙咧嘴的大笑脸,结果就被一剑刺入胸膛。
  发生这一幕,台下的鬼戏迷都似活了一般,齐齐倒抽一口气。
  韩修也想倒抽一口气,可是他却已心疼得几乎窒息。
  台上,扮演义兄的鬼戏子笑容越发森然,光是刺了小鬼还不够,那剑上还有专猎恶鬼的毒,转瞬将小鬼的胸膛烧出个焦黑的洞。
  然后再次令鬼戏迷们倒吸一口气的一幕发生了——青年就从小鬼胸口的窟窿伸进手去,将小鬼的心生扯了出来!
  最后,扮演义兄的鬼戏子露出个满意的大笑,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心满意足地,带着小鬼的鬼心走了。
  他走的头也不回,而失了鬼心的小鬼虚弱不堪,顷刻间沦为周遭万鬼的口粮。
  千万只恶鬼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将小鬼修了十年才修出来的真身啃咬吞噬。
  “义兄!——义兄!——义兄!——”
  小鬼在惨叫,被生生啃成了骨架的血手,从万鬼纠缠的缝隙里伸出来,去够他狠毒无情的义兄。
  “义兄……义兄……义兄……”
  “义兄……义兄……”
  “义……兄……”
  不知过了多久,万鬼啃尽了小鬼的血肉,觉得没了滋味便砸吧着嘴,不那么尽兴的离去了,而地上,只留下小鬼红红白白的骨头。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心,不知道痛,变成了这样,小鬼却还能动。
  他裹着满地的污泥,一点一点的,朝着他耗尽心血,用骨头搭出来的花轿爬过去。
  这一路他爬的丢盔卸甲,骨头和血肉散落了一地,最后只剩半副身子,才终于爬到轿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