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拂过春和大道。
  现在正是夏季,刚刚吹来的风,却带着彻骨的冷。
  军营外,负责戍营的兵卒,有人立刻扭头,跌跌撞撞的向着中军大营跑去。
  林珏此刻,也瞪大了双眼,直奔那几个终于跑到岳家军军营前,风尘仆仆的土卒旁边。
  他蹲下身子,一把拽着一个面如彩色的土卒的衣领。
  “能确定吗?”
  “金军……骑兵,一万五!”
  “你知道一万五千骑,什么概念吗?”
  被林珏拽着衣领的那个土卒,咳嗽了几声。
  “我们中,有人,从小在燕北长大,会辽文和金文……他核实了好几遍,没有看错。”
  “得知这个消息,我们就昼夜不停的往郾城跑。”
  “有战友,实在跑不动了,还被我们扔在了路上。”
  “我们说的真的是真话……真他娘的是真话。”
  被林珏拽着衣领的土卒忽然激动,眼泪横流。
  不知是想起,被他们抛弃在路边的战友,还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那土卒,哭嚎出声。
  林珏松开了,拽着那土卒衣领的脖子。
  扭头望向北城……
  一万五千骑!
  史书上记载的,郾城之战,要开始了嘛?
  那一战,双方皆伤亡惨重……从下午申时杀到天黑,郾城外,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而就在这时。
  哭嚎的土卒旁边,忽然传来狞笑声。
  是另一个面黄肌瘦的土卒。
  那个土卒因为太过劳累,躺在地上,此刻却仰天大笑。
  “杨中,你假惺惺的哭嚎什么。”
  “吕飞,就是被你扔在的路边……什么找岳家军,投军报国,不就是亳州不好抢了,你听说岳家军,军饷给的多嘛!”
  “咱军营里的大头兵,要么自已跑进军队糊日饭吃,要么倒了血霉被拉壮丁。这从头到尾有谁告诉咱,尽忠报国,为天子而战?”
  “进了军营里面,各路人马,操着不同的方言,有着不同的习俗,被整合在一起靠的是什么?靠得是尽忠报国,我呸,靠的是跟着百夫长混……讨好了百夫长,我每顿饭能多加两块肉,我月饷能被少扣点,打仗的时候我能被安排的靠后点,上头论功时能留我一份。”
  “所有大军都他娘的这个德行……我不信这岳家军,就是个意外!”
  “现在是乱世,当年一同入军的同袍,都是怎么死的?我,当年,就因为军饷,没有懂事的,分给百夫长一份,就被百夫长编排,拿着根,很竹竿没两样的武器,被编入一个大阵,不交战的时候,我们被人像马匹一样集中看管。交战的时候,把我们一放,被人像羊群一样鞭挞到指定地点。”
  “什么?对面骑兵冲击太猛!好我先上去被骑兵冲击一波!”
  “什么?城头敌人远程太猛!好我们先上去学学草人借箭!
  “什么?军中没粮食了!好,我们……”
  那个刚刚还在狂笑的土卒,笑容收敛,开始哽咽。
  “我自已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活下来的。”
  “都说我们是兵匪,匪过如梳,兵过如蓖……说我们劫掠百姓,能不抢吗?不抢,那点军饷,哪里够给家里寄回去。”
  “好不容易攻占了亳州,能安歇几日了……你们几个,偏偏又说,在亳州没前途,张俊大人,已经被调回京都。我们继续留在亳州,金人一来,肯定成地下白骨。”
  “不如投奔岳家军……”
  “好,我跟你们跑了。”
  “结果呢,金人来了,一万五千骑!”
  “一万五千骑……他娘的,当年,老子的部队,被金军一千骑,冲得丢盔卸甲,土卒光是为了逃命,就头破血流。”
  “杨中,你要去岳家军里送死,你自已去,别戴上老子。”
  那面黄肌瘦的土卒,站起身,撕掉身上残破的战甲,跌跌撞撞的扭头就走。
  刚刚哭嚎的杨中,也站起身。
  他擦掉眼泪,眼神阴翳的盯着那跌跌撞撞,走向远处的干瘦土卒。
  杨中咬着牙。
  竟然提起了手中的长刀。
  “冯校,我们好不容易,投奔岳家军。”
  “大敌当前,你竟敢涣散军心!”
  “我现在,就斩了你!”
  “当做阵前祭旗。”
  随后。
  杨中,竟然提着刀,就像冯校的心窝刺去。
  这一幕爆发的太过突然。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珏微微皱眉。
  他把手刚刚抬起。
  而就在这时。
  刺耳的破空声传来。
  一发箭矢,竟在这时,从远处射来。
  箭矢,飞行的角度刁钻。
  竟然直接射在了杨中,手中长刀的刀刃之上。
  箭矢带来的冲劲极大。
  杨中握刀的手,一个不稳。
  长刀脱手。
  当啷一声,直接掉在地上。
  杨中惊骇的转过头,竟然看见,岳家军的军营里。
  一个身材高大,眉眼冷冽的中年,披甲戴盔,身后披着一件大氅,手里的大弓刚刚放下,大步流星的正往他们这里走来。
  杨中先是一惊。
  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跪在地上。
  顺着春和大道的冯校,脚步一顿,但却没有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