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今日这花宴,本是为了让京中女眷相看郎君才设的,若郎君没看成,姑娘们反倒闹了起来,传出去,岂不是叫满京贵胄世家,看自己这个顾娘子的笑话?
  眼下方如逸忍了气,全了顾、王、陈三家的脸面,这般心胸开阔的格局,岂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教出来的?
  顾苑上前道:“方家妹妹初到京都,对此处的习俗不大熟悉也是有的,哪里就算得上什么对错了。”
  见顾娘子发了话,众位女眷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口中忙嬉笑起来,“姐姐妹妹”地喊着,围着方如逸说这说那。
  何龄站在一旁,提着嘴角陪笑,手中的帕子却被她扯得脱了丝。
  不多时,一名小侍女从院外进来,快步走到顾苑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
  顾苑点了点头,对众人笑道:“姐妹们,我这后院的桃花开到了今岁末季,不如我们一同去赏一赏?”
  女眷们点头应是,心里暗暗激动。
  她们今日过来,是为了相看郎君,前院中没有一个男子,定然都在后院聚着。
  众人正要跟着顾苑离开,却听方如逸道:“顾娘子,真是不巧,我有个见了桃粉便要喉头发紧,呼吸不畅的症状。贵府的桃花美如斯,可惜我却没那福份观赏,恕我不能一同前往了。”
  顾苑忙道:“无妨无妨,妹妹便在此处暂歇,若要吃茶更衣,只管唤下人来服侍,千万别见外。”
  说罢,她转身对立在一旁的侍女道:“快把方姑娘席面上的桃花蜜撤下去!”
  方如逸道了谢,顾苑领着众人往后院去。
  姑娘们转出前院,何龄故意慢行几步,落在了最后,从发间摘下翡翠金钗,交给杜梅,对她耳语道:
  “涂些桃花蜜在这钗子上,用你药囊里的药材擦一下,别叫人闻出桃花蜜的香味来,再把它送给方如逸,就说我方才没能拦住陈织吟,给她赔罪。”
  杜梅的脸色僵硬,握着金钗摇了摇头:“姑娘,这是在王家,我,我不敢……”
  何龄瞪她一眼,目光凶狠:“有什么不敢的!别当着下人的面给,把她叫出去,寻个僻静的地方。”
  “我,我怕会坏了姑娘的事……这么多女眷都在……”
  何龄眉眼一横:“女眷都去观花了,谁会在意她方如逸去了哪?你若不做,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杜梅咬着唇不敢作声,低了头,转身去了。
  走在前头的一位世家女回身,见何龄落下众人好几步,站在那里冲她招手。
  何龄快步上前,端出些歉意:“我那侍女说什么身子不佳,走不动道,我便让她回前院坐坐,倒让姐姐等我了。”
  那世家女不甚在意,挽着她跟上顾苑她们,不多时便进了后院的桃园。
  何龄心不在焉地赏了会花,脑中一直想着方如逸眼下是否拿到了那金钗。
  一点点桃花蜜自然要不了她的命,可一想到方如逸家去后,多半会把这钗子同其他的头面放在一处,那些头面沾了桃花蜜的香,每当她取出饰物来戴,定会喉头锁紧,呼吸困难。
  何龄眼底闪过一丝畅快。
  方如逸,怪只怪你今日太过招摇。
  原本准备等你过了门,再想法子对付你,谁知你这般沉不住气,前脚接了赐婚的旨,后脚就把这事到处宣扬。
  若不是因为你父兄手握漠北兵权,王爷岂是你这个穷酸女能攀上的!
  她越想越得意,陪着众人在园子里随意走了走。
  半个时辰后,顾苑招呼女眷们回前院。
  估摸着杜梅这会已经把金钗送了出去,何龄心中暗喜,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王家的宅子颇大,从后院到前院,须得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说说笑笑,在宅中穿廊过巷。
  眼看就要回到前院,不远处的墙根下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这钗子上的桃花香我一闻便知,就算你用上七八种药材的味道掩饰,也瞒不过我……”
  “啪!”
  似乎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方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家姑娘觉得她方才没能拦住陈姑娘,好心好意送你钗子,要给你赔罪。可你倒好,非说这钗子上有什么桃花香,无端端地污蔑我家姑娘,还把它扔在地上!就你这低劣的品行,也想攀梁王的高枝?呸!”
  “你,你说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认了?呵!满京都谁不知你没见识?梁王的性情、才学、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只有我家姑娘这般女子才配得上!你无才无德,不过是仗着圣上赐婚,否则王爷哪里瞧得上你!”
  女眷们脚步一顿,暗中窃喜。
  今日这出同方如逸有关的闹剧,居然还没唱完。
  只有何龄后背僵硬,她怎么也没想到,杜梅办事竟如此不顶用,都半个多时辰了,不仅没将钗子送出去,居然还让回来的女眷们撞了个正着。
  顾苑脸上的笑意一沉,给侍女宝儿使了个眼色。
  宝儿登时飞奔过去,转过墙角,片刻就将出声的两人带了出来。
  方如逸抽抽嗒嗒地走在前面,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做个侍女打扮,握着支金钗,怒气冲冲。
  眼看二人到了跟前,陈织吟指着那侍女疑惑道:“这不是何姑娘的侍女么?怎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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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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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龄忙上前,对杜梅喝道:“你不是说身子不适,要去前院的耳房休息么!”
  杜梅扑通跪下:“姑娘明鉴!奴婢的的确确是身上不爽利,才向姑娘讨了暂歇的恩赏。奴婢歇了一会,觉得不大头晕了,这才去做姑娘吩咐的事……”
  “看来这金钗是何姑娘的了?”顾苑截过话头。
  何龄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对方如逸道:“方妹妹,这钗子是我的没错。可我是想着刚才没能劝住陈家姐姐,差点让妹妹同她生了嫌隙,这才私底下嘱咐杜梅,让她拿了我金钗去向妹妹赔罪。没成想,我这侍女实在蠢笨,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
  说话间,她眼角湿润,捏了帕子小心地擦着,几个世家女忙上前安慰起她来,满口说着什么“你也是好心”,倒像是方如逸在故意找茬。
  顾苑冷眼看了片刻:“刚才诸位姐妹都在,方妹妹和这侍女杜梅的话,我们也都听见了。方妹妹说,何姑娘送的金钗上有桃花香。何姑娘,她闻不得桃花香,你为何要拿这样一支钗子送她?”
  何龄落泪如珠:“顾娘子明察!这金钗从入了王家大门起,一直都在我发间簪着,后来才给了杜梅。杜梅走后,我跟着众姐妹去了桃园,从未离开大家半步。顾娘子,我也是今日才知方妹妹闻不得桃花香,便是想动什么手脚,只怕也来不及。”
  “是啊顾娘子,何姑娘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哪里有空去寻什么桃花香?”
  “这其中多半出了什么岔子……”
  “哪有什么岔子?我看就是方姑娘谨慎太过,辨错了香味罢了。”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阵,跪在地上的杜梅忽然仰头:“我家姑娘好心好意送钗子赔罪,方姑娘倒好,把这金钗摔在地上,差点把那翡翠都摔碎了!方姑娘,你为何把我家姑娘的好心这般践踏!”
  何龄又惊又喜。
  刚刚还以为杜梅是个不顶用的,没想到一朝事发,她的脑子倒是活络起来了。
  也是,若此事坐实,她难逃罪责,自然要拼了命挣扎起来。
  方如逸在一旁抽泣了许久,见杜梅发难,她奔到何龄面前,泪眼婆娑:“何姐姐,此事都是我的错。我闻见桃花香,一时慌张,这才让那金钗脱了手,绝无半点故意扔掉的意思。”
  说着,她突然双腿一屈,竟扶着何龄半跪了下来:“姐姐若生气,我给姐姐赔罪!”
  何龄吃了一惊。
  扮苦装小,面上示弱、实则要挟的手段,原是她的看家本领,眼下她都还没发挥尽致,这方如逸居然先用上了。
  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正要扶方如逸起身,顾苑的手却先到了面前。
  “方妹妹,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顾苑搀起方如逸,拿了帕子替她拭泪。“这等子糟心事,既然出在我王家院里,我定会查个清楚明白,不冤枉了谁,也不委屈了谁。”
  围在一旁的世家女们,端了个看热闹的心思,满口出起主意来:“顾娘子,不如唤个医官来验验,看这钗子上可抹了桃粉?”
  “不必。”顾苑朗声道。“今日前院是谁值守?”
  刷刷几声,十几名黑衣侍卫从墙头落下,附身拜倒。
  “方姑娘和杜梅的事,你们可都瞧见了?”
  领头的侍卫道:“回大娘子,一清二楚。”
  “好,那便把看见的事,从头到尾说一说,别冤枉了好人。”
  “回大娘子,大娘子领着各位贵女们离开前院后,小人亲眼瞧见何姑娘落在了最后,拔下头上的翡翠金钗,交给她的侍女杜梅,又对杜梅耳语几句。虽然小人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但杜梅很快回到前院,趁人不备,从席面上偷偷顺了瓶桃花蜜。”
  众人一惊,好几个世家女捂了嘴,目光不住地扫着何龄。
  何龄揪着丝帕,脸色甚是难看。
  那侍卫又道:“杜梅拿着那瓶桃花蜜,离开了前院,寻了个没人的墙角,把桃花蜜抹在金钗上,又从一只锦囊里摸出些个药材,仔仔细细擦了好几回,然后才回到前院。
  她请了方姑娘到了这里,小人怕出什么事,便亲自跟着,竟见到她要把这沾了桃花蜜的金钗送给方姑娘。小人本想阻止,不过方姑娘自己闻出味来,和杜梅争辩了几句,不甚掉落了钗子,被杜梅骂了两句嘴。”
  “你胡说!”杜梅突然跳起来推他。“明明是方如逸自己显摆梁王送的头面,瞧不上我家姑娘的金钗,这才扔在地上!”
  顾苑目光一冷:“放肆!方姑娘的闺名也是你能唤得的!”
  杜梅斜了她几眼,不敢言语。
  顾苑望向侍卫:“她方才说的,可真?”
  “回大娘子,方姑娘并没有炫耀头面,那钗子的确是脱了手才掉下的。”
  顾苑点了点头,缓缓回身望着何龄:“何姑娘,事情原委已然明了,杜梅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何龄紫涨了脸:“顾娘子,这件事得再细查查,我同方妹妹无冤无仇,何必做出这样的事害她……”
  顾苑忽地一笑:“何姑娘莫不是听错了,我这侍卫并没说桃花蜜的事是你指使的。”
  何龄嘴角僵硬,许久才开口:“可杜梅毕竟是我带来的,他说这事是杜梅做的,言语之间自然是怀疑到了我这做主子的头上。”
  顾苑正色道:“何姑娘,我与你何家素无冤仇,同方家也没有往来,不会偏心你们中的哪一个。我自认管家严谨,做事公道,何姑娘这话,是要质疑我唆使侍卫,故意冤你么?”
  “这事是我做的,跟我家姑娘没有半点关系!”杜梅喊了起来。“我就是看不惯方如逸一副穷鬼乍富的酸样!她有什么资格嫁梁王!我家姑娘才貌双全,心悦王爷这么久都没能嫁过去,凭什么她就可以!我为我家姑娘气不过!”
  女眷们听得睁圆了眼,没想到今日这一出绕着方如逸排的好戏,竟把何龄唱成了个要紧的角儿。
  “真是个忠仆。”陈织吟捂嘴讥笑。“何姑娘,原来你也爱慕梁王。可爱慕归爱慕,唆使身边人做些下三滥的手段,不好吧?”
  “是啊何姑娘,就算此事并非你指使的,可杜梅也是知道你的心思才出了手,说到底,还是你治下不严的缘故。”
  何龄被说得脸色青白,死死瞪着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