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把毛巾放额头上,丝丝凉意顺着毛巾进入毛孔,反倒让他昏沉发胀的脑袋舒服了一些。
  为了不让毛巾掉下去,他被迫仰起头,看着稍微有些刺眼的灯,缓缓伸出手在眼睛上挡了挡,光从指缝里漏下来,落入眼睛里。
  他动了动指尖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梁锦螽。
  他刚被卖到戏班的时候又瘦又小,两只眼珠显得尤其大,班子里的师兄都叫他“小烟鬼”,梁锦螽就和他们打架,警告他们不许欺负他。
  梁锦螽和他不一样,他是主动来的也是主动离开的,逃跑那天他让郁霈给他打掩护,两人装作去野外喊嗓,若无其事离开科班。
  梁锦螽站在漫天大雪里问郁霈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郁霈摇摇头,跟他说以后来听自己唱戏。
  梁锦螽人狠也有魄力,很快就出了头,重逢那天他一身军装坐在台下,听郁霈唱完一出戏缓缓抬手鼓掌。
  郁霈当年掩护他离开自然吃了很多苦头,被师傅罚跪在雪地里也没供出梁锦螽。
  其实这在他心里其实是件很小的事,哪怕不是梁锦螽,别的师兄弟真心想逃走他也会施以援手,何况那时候梁锦螽保护了他。
  梁锦螽后来调查出这件事直接枪杀了班主,把一只装了手的盒子丢在他摆着头面凤冠的桌上,含着笑说:“小鱼,我回来晚了,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郁霈险些吐出来,描眉的手一歪,在太阳穴重重戳下一个黑色的凹痕。
  他的所谓报恩,轻而易举抹杀了一条人命。
  陆潮抬头看了眼输液进度,药水滴得奇慢无比,半个小时过去了都没见少,估摸着还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滴完。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震,他拿出来还没回几条肩膀上忽然一重,一偏头发现郁霈居然又睡着了。
  “属瞌睡虫的吧,不是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
  话音未落,郁霈头一歪整个人向下栽去。
  陆潮下意识伸手托住他下巴把人带了回来,动作太快险些把腰闪着。
  “你真是……”陆潮磨了磨牙,把半句脏话咽了回去,“老实点儿。”
  陆潮把人扶好靠在椅背上,准备打两把游戏消磨时间,但刚把郁霈手上紧攥着的湿毛巾拿出来丢回盆里就发觉他又向下歪。
  这样他根本没法儿继续打游戏。
  陆潮盯了他一会儿,把人一揽搁在了自己肩上靠着,三分钟过去了他跟个雕像似的动都没动,直接把陆潮气笑了,“靠我身上就不动了,故意的是吧?你到底睡没睡着?”
  郁霈睡得安稳,陆潮看着他胸口一起一伏,一抬手将他揽在怀里靠着,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准备刷会视频,结果手机又响了。
  电话那头是他亲小叔陆炼,几年前一声不吭从大学退学,抛弃大好前程窝在那个小航司里泡机油摆弄零件,接着就跟家里出了柜,对象还是他们航司的机长。
  那人一派冷淡,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个gay,陆潮虽然恐同但对同性恋没有偏见,跟他关系比跟陆炼还好。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郁霈像是被吵着了,略微动了动眉梢发出一声难懂的呓语。
  陆潮按下接听压低声音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陆炼在那头叹了口气,幽幽道:“本来你谢叔有几个航天展的票,让我问问你想不想去,看来你也不是很想要,挂了。”
  陆潮:“……”
  陆炼见他沉默,一下笑了:“我回来看看老爷子,顺便把票给你带回来,还有你谢叔给你带的几个纪念模型。”
  陆潮:“已经回来了?”
  “没呢,中秋吧,你谢叔这几天要飞墨尔本,回来才有假期。”陆炼说着扫了眼时间,“你干什么呢?快一点了还不睡。”
  陆潮:“挂水。”
  陆炼:“你?哪儿不舒服?你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你挂过水。”
  陆潮低头看了眼睡的正沉的郁霈,把人往后揽了揽,“不是我,同学。”
  陆炼更奇怪了,陆潮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可以帮人叫120送医院也能帮人垫付医药费,但要说耐着性子在凌晨枯坐陪人挂水,这简直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
  “同学还是对象?前段时间你妈妈还抱怨呢,说她这辈子是不指望你结婚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她找了个儿媳妇。”
  “打算什么时候带回家给她看看?她知道一准高兴,说不定也不怨你背着她偷偷改志愿跑去学航天的事儿了。”
  陆潮让他一通问句砸得头晕眼花,抵着牙尖无语道:“你脑洞是不是太大了。”
  陆炼:“刚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睡了,对象不让玩手机?”
  陆潮:“是不方便。”
  陆炼揶揄道:“怎么,挂水还需要你抱着?”
  陆潮低头看了眼,确实,抱着挺安静,撒手就歇菜。
  陆炼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陆潮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天仙,能迷得他消息也不回就这么专心陪着挂水。
  “说说。”
  陆潮:“说什么?”
  “学校的女孩子?小姑娘学什么的?能不能帮你继承亿万家产?”
  陆潮一手托着郁霈,面无表情地浇灭了陆炼的好奇:“男的,我室友,不能帮我继承亿万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