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粟欲言又止半天,抱着他的包下楼去了。
  两项对峙,郁霈先开了口:“你认识我。”
  这是个肯定句,秦修逾也没反驳。
  郁霈又说:“上次你看我第一眼就不太对,但我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你不喜欢外人,其实你是不喜欢我这张脸。”
  秦修逾长得冷淡,直勾勾看人时像把刀一样锋利:“对。”
  “因为初粟?”
  “不是。”
  郁霈在心里揣摩片刻,说:“你应该很清楚不是我要收初粟,是他自己缠着我,今天他给我打电话又带我来这儿应该是看准了你不在。他在赌,也在拿这些东西投诚,赌你会早回来和我碰面,也赌我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心动。”
  这里头的东西万分珍贵,一针一线皆是手工,金线织就宝石镶嵌,任何一个懂行儿的人见了都会心动。
  百年过去,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文物,但也是世上仅此一件的稀有。
  秦修逾眉头拧紧,显然是对这个说法非常不高兴,他是真的反感初粟学这一行。
  其中的厌恶已经不是简单的排斥,而是带着隐隐的恨意。
  郁霈说:“我本来以为他是求师无门才这么纠缠我,但看到这些东西再结合你的反应,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和某个人长得很像。”
  秦修逾猛地抬头,瞪视间郁霈心底的答案更加清晰了。
  “这个人是郁兰桡,是么?”
  “不是!”秦修逾反应极大,怒斥:“我不会让初粟拜你为师,这里的东西我会全部烧掉,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郁霈更加确信了,忍住了指尖的轻颤与亟欲勃发的酸涩,他透过重重尘埃看向秦修逾。
  创办清河班的人是谁?文思?
  秦修逾眸色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身侧的手都掐出了骨骼相碰的清脆响动。
  郁霈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他无法解释自己就是郁兰桡本人,哪怕和他长得再像也只能挑起秦修逾的恨意,不能让他和盘托出。
  “你怎么知道郁兰桡?”秦修逾问。
  郁霈看着他,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秦修逾表情崩裂了一瞬,但到底没有开口骂他有病,看起来修养还不错。
  郁霈说:“我家里人喜欢郁先生,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以表纪念。”
  秦修逾忽然嘲讽一笑,“纪念。”
  他一直紧绷的肩膀陡然垂下来,或许是为了初粟,他走到椅子边不顾灰尘坐下来,拿起一个青花瓷盖碗,很低地笑了声。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秦修逾不等回答,自顾道:“秦修逾,我爸爸叫秦之遇,师祖出科的艺名叫小似玉,这些名字全都是在纪念一个人。”
  郁霈微怔,纪念的人是他。
  “我承认,他为国牺牲英勇大义值得所有人敬仰,我敬佩他崇拜他但是……”秦修逾有些失态,顿了顿,压下嗓音又说:“我撑不起这一行。”
  郁霈心头一凛。
  秦修逾抹了把脸,仰起头笑了笑:“确实,你长得跟他一模一样,我看到的第一眼真以为是他活了。”
  郁霈明白他未必信自己和那个死的透透的郁兰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真的对他这个“陌生人”毫不设防坦诚相告,说这些无非是为了让他远离初粟。
  “我爸死的那年我跟初粟差不多大,班子里的生旦龙套乐师全跑了,无非是觉得我守不住,确实,我也没本事守。”
  秦修逾一顿,狠狠指向匾额,哑着嗓子说:“守着这个破戏班子有明天吗?我爸当年那么爱这一行,唱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这一行自古以来就苦,下乡过省,一家一家一班一班的演,养不起班子解散的比比皆是,能像郁霈一样唱成角儿的少之又少。
  即便是他,后来要养一个天水班也不容易。
  清河班是谁创办的他暂时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天水班一脉不散,改名换姓历尽风霜坚持到如今。
  正说着话,手机忽然响了。
  郁霈顿了顿,接起来:“陆潮,有事么?”
  “在哪儿呢?”
  郁霈迟疑半秒,说:“找我有事?”
  “手疼。”
  “……”郁霈轻舒了口气,说:“我还在外面,一会儿回去给你包,你再忍一忍或者去医务室。”
  “我在外面,给个地址过去找你。”
  郁霈看了看秦修逾,估摸着等陆潮赶来也就该说完了,沉默几秒说:“好,你来恒安路,有个旧戏台子,你在那儿等我。”
  挂掉电话,郁霈看向秦修逾:“若我能给初粟一口饭吃,你是否能尊重他的意思,让他留在这一行。”
  秦修逾断然拒绝:“不可能。”
  郁霈:“那你把它们烧了吧。”
  “不行!”初粟立刻探头,他一直躲在楼梯口听着,听见这话才憋不住冒头:“不能烧!”
  郁霈扫他一眼,初粟不敢看他,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算计你的,你要是后悔了,也、也没问题。”
  “你给我磕过头,我就不会不要你,除非你干了什么让我非得把你逐出师门的错。”郁霈收回视线,看向秦修逾,淡淡道:“清河班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不过他没收初粟,他的来去就和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