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霈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每一颗山楂球都能压垮她脆弱的身躯,但刚才那男人的拳头都没打碎她保护女儿的勇气。
  “岑忧,你真的喜欢这一行么?”郁霈问。
  岑忧像是没听明白,愣了愣,点头。
  “你唱一段给我听,唱你觉得自己唱的最好的。”郁霈在她跟前坐下来,拿出手机靠在桌上,示意开始。
  岑忧比上次更紧张,但她隐约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遍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和他鞠了一躬。
  纷纷雪夜,昏黄灯光下映照红衣少女脚跟触地放平脚掌踮起脚尖,缓缓慢慢前行,兰花手正好迎着光,腕花一绕行过石桥。
  小嗓细软,指尖拨着无形的扇子一点一拍悠悠侧身,眼神缠绵流连。
  ——贵妃醉酒。
  一小段唱完,岑忧脸都红了,在漫天雪地里很轻地喘着白气看郁霈:“我、我唱完了。”
  郁霈:“你以前学过吗?”
  岑忧小心点头:“学过三年,后来……没有钱就不学了,我在手机上看过老师教学,唱、唱得不好。”
  岑忧和初粟不一样,她天分不高,这几句哪怕是在她这个年龄也只能算勉强过关。
  郁霈望着她,“你知道进这行等于什么吗?”
  岑忧轻轻点头,又摇头。
  “等于你年纪轻轻就会有一身伤,如果倒嗓了那又等于白学,即便是学好了出师了也有可能养不活自己,你想过么?”
  岑忧脸白了白,下意识去看母亲,见她朝自己笑,又回过头看郁霈:“我不怕,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郁霈在心里叹了口气。
  “行吧,明天早上到清河班来报道,迟到了可要受罚的。”郁霈走到摊位前,看岑母把他被打翻的山楂球原模原样又装了一份,拿起来笑了笑:“那这算拜师礼了。”
  母女两人都安安静静的。
  郁霈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寂静夜里一声欢呼,以及响亮的:“师父好,师父再见!”
  郁霈莞尔一笑。
  一个徒弟是带,两个徒弟也是带,郁霈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收到手了他才知道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岑忧刻苦又努力,初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半个月教下来,初粟挨骂次数直线上升,嗷嗷喊他偏心。
  郁霈畏寒,拢着厚围巾和热水袋靠在门边教学,抽空提醒:“初粟,你再去师妹那儿手欠我就抽你,一边儿练你的把子去。”
  初粟立即跑了。
  郁霈前两天把收岑忧那晚的视频发出去,评论区纷纷打听小姑娘是谁,灯光落雪里的“贵妃”甚至还掀起了一阵模仿热潮。
  郁霈回复是新收的小徒弟,评论区再次炸锅,纷纷问他怎么才能拜师,以及“230个月大的宝宝还能拜师吗”。
  郁霈抿唇笑了笑,回复:不能。
  官方趁着热度开了一个#雪中戏#话题挑战,邀请郁霈当做发起人,帮助评点最后的冠军。
  郁霈刷着手机,忽然看见一条嘲讽:收徒?自己翅膀还没硬就敢收徒了?人家毓祯大师都不敢到处收徒,现在的傻逼网红有张嘴就敢说。
  这条评论下聚集了不少呼应。
  ——确实,唱得也很一般啊,比林祖差远了。
  ——不是,你们吃点好的吧,真没听过好东西就在这儿舔,搜一搜林祖的原声修复吧,比他唱得好多了。
  郁霈点开最上面的那条,极缓慢地打字回复:嘴不用来说话,用来骂人?
  瞬间ko。
  临近年关,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
  他打算给岑忧和初粟买件衣服,便给赵诚打了电话询问,他说最近年终财务忙不过来,要再等几天。
  上次演出的酬金已经结清,郁霈手上还算宽裕便也没催得太急,抽时间给叶崇文买了份茶叶道谢,结账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约没赴。
  下午雪稍微小了一些,郁霈买了束花去疗养院。
  推门前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唱腔,他搁在门上的手顿了顿,确定了那道声音是自己,才敲了两下门。
  “请咳咳咳……请进。”
  郁霈进门,打眼看到病床上那张病入膏肓的脸,瘦削、苍白,眼窝凹陷,活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干尸。
  郁霈还未开口,林让君眼睛就红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
  “我扶您。”郁霈将他扶起来靠着,思及颂因程的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称呼他,便道:“抱歉,这么晚才来见您。”
  林让君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郁霈,似乎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隔了很久他忽然笑了笑:“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郁霈颔首,“稍等。”
  林让君的眼神一直跟着郁霈,从他转身、弯腰、倒水,直到拿起杯子递给他,“水有些烫,您当心。”
  他心里那团乌云散了一角。
  “小陈给我发了你在学校演出的视频,唱得很好,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好太多了。”林让君的身体已被癌细胞彻底侵蚀,长久的化疗让他连喘口气都费劲。
  郁霈看他脆弱不堪,也不忍心再刺激,“您多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郁霈。”林让君叫住他,接着便是一阵无休止的咳嗽,郁霈只好回来,“您先别激动,我再陪您一会。”
  林让君苍白的脸咳出几分红润,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