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拿着折柳,走到了裴应淮的面前,心中喟叹一声,当初那个只有他膝盖般高的少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同样的身高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郁清名怔怔开口,“我都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不光是我……”
  他道,“哪怕是天道也不曾萌生过一丝一毫伤害他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裴应淮垂眸,在郁清名希冀的目光之中启唇道:“事到如今,还要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
  “你也说过,人各有命。”裴应淮冷淡地开口,“你生于天地,是天道衍生出来的一缕意识,自有自己的天命,我管不着,也从未想过要强行扭改你的天命。”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利用舟舟来要挟我。”
  在腊月寒冬之中,裴应淮的声音近乎要被寒风给吹散了:“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前半生纠缠于牧纹的阴谋之中,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最后却又是因为你我而死。”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一直对不起的,只有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前世待到郁清名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有大雪之中的一个孤寂的背影。
  裴应淮抱着怀中已然冷却的躯体,神情空白一片,哪怕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郁清名此刻看着他的神情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喉中哽住,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半晌之后,郁清名才出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靠近,摸一摸牧听舟的头,却被男人一把打开。
  裴应淮从喉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郁清名浑身发冷,上下牙齿忍不住地打颤:“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猛地抬头,看向了一旁只身独立仿佛融于天地间的那个人。
  他只是天道的一缕化身,根本没有办法左右祂的想法。
  祂遥遥望来,似是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悲不喜地望了一眼裴应淮怀中的人,随之便消失不见了。
  牧听舟是自愿挡在裴应淮身前的,所有人都想将他从这个事件之中摘除,只有他一个人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奋不顾身,这是他的选择。
  ……郁清名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再然后,裴应淮钻心研究禁术,拼尽一身功力逆天改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自打那一次之后便降到了冰点。
  郁清名这一次出现,也不过是想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再给牧听舟一次机会——或者说是再给他一次选择。
  只是……
  郁清名看着裴应淮渐渐远去的背影,手中的折柳不自觉地攥紧了。
  ——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势之下,牧听舟的选择永远只会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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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眼时,牧听舟感觉到身下摇摇晃晃的,身体上酸疼无比。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经脉之中传来钝钝的痛觉,他本想支撑起身,无意间拉扯到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下惊动了身旁的人,就在牧听舟决定缓和一下的时候,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张大脸。
  “你醒啦?”
  牧听舟一惊,下意识地糊了一巴掌过去,啪地一下把人扇老远。
  十成十的力道,要不是祁萧然早就熟知他的行动,估计能直接被打飞出马车外去。
  尽管痛得龇牙咧嘴,祁萧然却管不了这么多,他睁大了眼睛,喜出望外:“你的修为回来了?!”
  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五指瘦削而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骨骼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能够看见脉络与青筋。
  ——不是小孩的手。
  正当他疑惑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停住了。
  牧听舟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帘忽地被人掀开了。他回头望去,就见裴应淮探了进来,手中还拿着热腾腾的油纸。
  “醒了?”他将手中的油纸递了过去,“饿不饿,吃点东西。”
  牧听舟似是还懵着,接过油纸一看,竟是山脚下那家包子铺刚出炉的包子。他塞了一口在嘴中,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郁清名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裴应淮没有说话,倒是祁萧然神色复杂地开口:“尊上您有所不知,其实您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了。”
  牧听舟:“啊?”
  即使马车中被裴应淮铺满了软垫,还是没有办法和临安峰的软塌比,牧听舟睡得发丝凌乱,一根碎发还翘在脑袋上。
  祁萧然叹了一口气:“尊上,如今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很快就要抵达边界了,我还在想若是您一直睡不醒该怎么办呢。”
  说罢,他又满脸复杂地道:“莫非您先前传音给我说的……额,后妃,就是……”
  裴应淮坐上了车,放下车帘,闻言掀了掀眼皮,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牧听舟揉了揉脑袋,唔了一声。
  祁萧然从开始的近乎呆滞到崩溃又到了最后的释然,他非常淡定地道:“尊上,恕我直言,仙尊大人需要做一些伪装。”
  牧听舟一个包子吃完了,又拿出了另一个,顺带递到裴应淮嘴边。裴应淮身形微顿,低头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