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沙哑，带着歇斯底里的破音，字字呕血，双目猩红。
那一份愤怒和悲痛，令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在场的人中，不少人在七年前的那一次核排放事件中，都受到过或大或小的伤害。
也有不少人，被困在这栋高楼中，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一切。
就算没有听到今天林间鹿的这一次直播，心中本来也充满了对大帝政府的愤怒和不满。
现在卡达尔的话点醒了他们。
不得不说，卡达尔这番话，逻辑圆得恰到好处。
至少对于信奉千居海神的千居人而言，是完全说得通的。
作为群岛之国，几乎所有的千居岛民都以海为生，他们信奉大海有灵，坚信千居之海中，有一位温柔的“母亲神”，即千居海神，是祂在庇佑着渔民安全，赐予渔民一年四季的食物和健康。
这也是为什么，当日千居大帝决定往深海排放核垃圾的时候，千居岛民会那般地愤怒。
归根到底，这在千居帝国中，是一场皇权与神权的博弈。
当日，皇权占了上风。
今日，神的子民们，决定替神复仇。
所有二十楼中的男男女女，一一站了起来，脸上无不充满了愤怒。
是啊，他们本来可以不遭受这样的罪的。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来自深海的愤怒，为什么偏偏林间鹿用了【复仇】这两个字。
都是因为核辐射。
都是因为那些该死的人，犯下了那无法被饶恕的罪。
是他们连累了所有人。
“现在呢？现在他们——”
卡达尔用力地将疯狂上涌的情绪往下吞，艰难地从喉底挤出声音来，“现在他们，将帝国最好的设备、最好的物资、最强有力的军队，全部都聚集在大帝的皇殿和众议阁大厦当中，他们依然过着奢华腐败安逸的生活，却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大帝有考虑过我们的死活吗？”
“众议阁的那些蛆虫有考虑过我们的死活吗？”
“天幕说，人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天幕说，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可以走出天灾的阴霾。”
“但我们真的可以吗？”
“活着等到救援的，只会是他们，是犯下了累累错误的他们！”
他绝望的眼神扫过身旁那一个个灾民，里面厚实而沉重的情绪，令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而我们，而我们……”
卡达尔几乎泣不成声。
“我们的家园全毁了，我们的城市全毁了，甚至我们连家人，都失去了。”
暴雨降临的这个月里，众人都失去了太多太多。
听到卡达尔这句话，不少人再度红了眼眶。
“人类真的可以找到出路，但出路，一定不会属于我们，一定不会属于我们这一些[弃民]。”
“我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无非就是我们这条烂命。没错，接下去，我们要失去的，就是我们这条烂命。”
“因为他们——”
他手指指向了千居皇殿以及众议院大厦所在的位置，“因为他们，占据了所有生的希望。”
“我们还要这样任人宰割多久？”
“我宁可拼了这条命，我也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卡达尔每一句，都是从喉底发出的呐喊声，整个人力竭得几乎直不起身来。
身旁的人也一个个眸子中水光闪动，这些日子来受的苦，仿佛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疏泻口，开始不停有人附和起他来。
千居大帝并不是没有来给过他们救援。
但是那些救援，实在是不值一提。
特别是在众人得知，在林间鹿第一次天灾预告的时候，帝国高层第一时间，征集了所有的帝国武士到皇殿和众议阁大厦中，各种加固、改造，并且往里输送了大量的物资之后。
其实，作为帝国的最高组织，他们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算正常，毕竟总要保障国家的维持，才能让国民也活下去。
但是，他们保全了自己，却没把普通人当回事。
所有人都以为，在大帝安排了皇殿中的事宜之后，会组织救援全国的，可是没有。
他们等来的救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天灾刚开始的那几天，星际网络还没有断。
在场的许多人，在被迫困在高楼之中百无聊赖的时候，都有拿出手机或者电脑来了解当下的时事。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像他们一样。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的老邻居，永泽联邦。
在天幕之后，永泽联邦的最高领导人，就出面安抚了永泽联邦的全部公民，甚至第一时间，派出了直达救援机往全球各地飞去，为的是将他们那些散落在他邦的公民接送回家。
那些救援机中，有两艘的方向就是他们千居帝国。
那时候，看着千枫机场中，那些拿着迷你版的永泽国旗，一个个安安静静排着队，脸上带着庆幸感激的笑的永泽公民，所有千居人心中，都有一种同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做羡慕。
再后来，永泽联邦颁布了灾世法典。
再后来，永泽联邦开始建基地了。
再后来，永泽联邦的人开发了一种又一种的救灾手段，开始分发各种救灾物资……
而他们，枯等，再枯等。
他们这才深刻地感受到，原来国与国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最开始，皇殿中还有发布声明，解释说由于千居帝国独有的地理特征以及材料储备，不适合建造大型基地。
再到后来，他们直接装死。
信号的中断，是他们最好的借口。
千居公民满怀的愤慨，已经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末世中，政权本来就难以维持。
更何况是这种不作为的政权呢？
越来越多的人共情卡达尔的愤怒，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呼应卡达尔的呼吁。
“他们不配住在皇殿中！”
“他们不配做我们的领导者！”
“他们的骨骼和血液，应该被撒进千居海中，献祭给我们伟大的千居海神！”
“他们应该用生命，来向千居海神赔罪！来向整片大海赔罪！”
“向瑞亚星球赔罪！”
呼声震天而起，越来越多楼层中的人站了起来，握紧了双拳，脸色涨红，满脸愤怒，胸中燃起熊熊烈火。
“到皇殿中去！”
“到众议阁大厦中去！”
整齐划一的怒吼声，盖过了滂沱的暴雨，在整座大厦中久久回荡着。
而这愤怒的情绪，在无数座高楼，在无数个幸存者聚集地里，不停地上演着。
一把又一把的桌子椅子被推了出来，一扇一扇的门窗被卸下。
收集锤子、塑料、木板、螺丝钉、帆布……
一艘又一艘简易的大船被造了出来。
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冒着犹如瓢泼一般的暴雨，在湍急的城市洪流之中，朝着同一个方向，艰难，但坚定地划了过去。
世界已经如此糟糕了。
缺衣少粮，得不到救援的他们，眼见着是活不过这个深秋，没办法亲自看到冰河末日的到来了。
那么，就在死之前，做最想做的事情吧。
把那该死的万恶之源献祭给千居海神，或许，就能平息千居之海的愤怒。
或许，能得到千居海神的怜悯。
或许，他们反而可以，向死而生。
他们抱着这样的念头，握紧了手中简陋的工具，朝着皇殿以及众议阁大厦划去。
沿路有看到这些简陋的大船的人，在得知了他们的想法之后，也快速地行动了起来。
“对！把他们献给千居海神！”
“用他们的血，来向海神赎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加入。
如果林间鹿可以拨开这个世界的雨雾，从半空往下看的话，一定会发现，这个昔日繁荣发达的岛国，正上演着这般绝望又激慨的一幕幕。
卡达尔的手早就被粗糙的木浆划破了，双手在冰冷的雨水击打之下，苍白得宛若白玉雕成。
他却无知无觉，机械式地盯着前方，不知疲倦地划着船，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心中喃喃有词：
“千居海神啊，请成全我们吧，请允许我们擅自决定，为您献上这一份血色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