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郑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扎进来,劈手推了儿子一把:“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妈妈工作忙,你不要给我惹麻烦!我今天为了你请假,工资扣二十块,以后就从你的伙食里扣!”
  这时候还没下课,张韵娴正带着大家在操场上做游戏,小朋友们都吓坏了,一个个缩成鹌鹑。
  墨淮殊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角:“是我叫你来的。”
  “你?”郑妈妈狐疑地打量他,“是不是我们轩轩欺负你了?他总是这样,手欠,不听话,还特别任性。小朋友,阿姨回去好好说他,你就不要怪他了,好吗?”
  短短几句话,墨淮殊心里有了数。他转身朝午休室走去:“跟我来。”
  郑妈妈埋怨地瞪了儿子一眼,拽着他一块过去。
  “这里有两个蛋壳机,一大一小,你俩按尺寸躺进去。”墨淮殊指着两个如同按摩床的东西说。
  那东西线条流畅,外面是反光的金属,里面是柔软的垫子,郑妈妈有些不敢碰,问道:“这是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
  郑妈妈才发现,从进门开始,没有一个大人接待,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概不知,不由得犹豫起来。
  谁知儿子抢先爬了进去,随着一声轻响,蛋壳慢慢合拢起来,反光的金属表面流淌着一层朦胧的水光。
  郑妈妈叹了口气,也爬进了另一个蛋壳机。
  盖子合起来,绵密的喷雾喷在脸上,眼皮开始沉重。一眨眼,视野开阔起来,她站在出租屋布满油渍的走廊上。
  不知谁家在炒菜,呛人的油烟从高墙上转动的排气扇吹出来,光线很暗,排气扇的扇片把空气剪出一道道黑影。
  “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女人用尖利的指甲戳她的头。
  郑妈妈的怒火顿时暴涨,这女人,这女人……
  不对,这女人跟她说话时弯着腰,可她明明记得,对方还没有自己高。
  “好啦,快走吧,再不走他妈回来,又要闹一场。”又一个声音响起来。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个抛弃她的男人的声音。寻着方向,她仰头望去,前夫的面容一团模糊。
  “我就是看你儿子不顺眼,呆头呆脑的!还好你不要他,这要是再带个拖油瓶,我可不干!”女人依偎着前夫,一脸甜蜜。
  郑妈妈胸中怒火翻腾,扑上去给了女人一拳,奈何拳头太小,还没碰到女人的衣服,先被对方扇了一巴掌。
  “跟你那个黄脸婆的妈一个样,你算哪根葱,也敢来弄脏姑奶奶的香奈儿!”说着,女人抬起高跟鞋,在郑妈妈身上踩了几下。
  前夫拉着她:“好了,快走吧!再不走他妈真的要回来了!”
  两人这才推着行李箱走了。
  郑妈妈急了,趴在楼梯的扶手上想喊,可出口却是:“爸爸!”
  霎那间,她明白了,她变成了儿子,正在经历被父亲抛弃的一切。
  那一天,前夫卷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和相爱的女人私奔了。
  家门被风吹得关起来,郑妈妈没有钥匙,只好坐在楼道里等妈妈,或者说,等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轩轩眼中的妈妈回来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打了家门。地上一片狼藉,连床垫都被翻了起来,自然,压在底下的备用金不翼而飞。
  她的脸上写满悲伤,一回头,看着小孩嘴角的伤,语气忍不住刻薄起来:“你爸走了,你又是怎么回事?”
  郑妈妈心里委屈,可为了不让妈妈更难过,她小小声地说:“不小心摔的。”
  “你能不能给我省点事!家里已经这样了啊,你爸跟别的女人跑了都不带你,你要吃要穿,还要给我惹麻烦,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不然你让我去死吧!”
  她声嘶力竭起来,每说一个字,在郑妈妈眼里的形象就狰狞一分。渐渐地,她长出了獠牙,头上有角,身后卷起几十根如同蛇信般的尾巴。
  她变成了儿子眼中的恶魔。
  不知承受了多少谩骂,郑妈妈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蛋壳机才缓缓打开,将她推了出来。
  脸上凉凉的,她用手一摸,湿漉漉的一片。
  “这是……”她讶异地问。
  “你进入了轩轩的意识。”墨淮殊淡淡道,“所有你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是他经历的。”
  郑妈妈说不出话来。回想着刚才面对母亲时的情绪,她始终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我那么爱他,供他吃供他穿,就连他爸不要他了,我也没有扔下他,我每天打三份零工,我真的很辛苦。”
  “但这不是你凶他的理由。”墨淮殊平静道,“今天我们在他身上发现多处擦伤,是他自己在家碰伤的,他却不敢跟你说,因为害怕你骂他。”
  “我……我骂他不还是希望他长记性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吃力了……”
  “郑女士,”墨淮殊冷冷道,“如果你觉得生活不易,孩子是拖累,那我们可以把他粒子化,塞回你的身体里,不过需要你自己承担后果,并且支付一大笔费用。”
  “……”郑妈妈震惊着看着这个跟她谈生意的小孩。
  轩轩小小的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角:“妈妈,你不要把我塞回去,我会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