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碰到了江世安的伤口,血肉外翻,红痕沾满了黑衣。
  他低头抓住孩子的手,没有用劲儿,只是说:“躺下,别折腾了。”
  啪!
  年幼细弱的手腕却猛地脱出掌控,一个巴掌打过来。属于孩子的、小了一圈的手掌印落在他脸上,扯开了眉尾的伤口,血珠蛰落。
  “我不要你救!我要你死!我要你给我爹娘赔命!”
  江世安呆了一下,他松开手,按了一下右半边脸,说:“我赔不了。”
  “你这个骗子,你是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
  江世安向后退了半步。前方是刀山火海的时候,他不知道后退的路怎么走,现在却只能先退半步。
  韩飞卿按住小辰,将伤药递给他,说:“你这又是干什么,自找的不痛快,这种事竟然让孩子听去了,能不闹吗?”
  江世安低头涂药,也不说话。他习惯地拿起内服药的瓶子,也不用水,只用唾沫干咽下去,表情很平静。
  所幸小辰太虚弱了,很快就又昏了过去。韩飞卿给他处理完伤口,敷了药,这才擦了把汗,站起身来。
  药童烧好了水,韩飞卿泡了点茶叶,坐在矮凳上用茶炉子倒水:“文吉,你伤得也很重,今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先让小辰养好伤。”江世安垂着头,“我带他去沧州,当地有家武馆,我帮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让小辰隐姓埋名、化妆易容,在那里习武。”
  “你不是不喜欢他踏入江湖吗?”
  “人和命争。”江世安说,“很难争过的。”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韩飞卿笑起来,“我跟你当好友也是颇有风险啊。要不是你四年前在土匪刀下救我一命,就是打死我也不敢跟‘魔剑’混在一起。”
  江世安抬头:“多谢你了。我在这儿不安全,消息传出去大概要几日,他们赶来也要一阵子,最多三日我就带小辰走,不给你添麻烦。”
  韩飞卿看着他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文吉能住在这里,我很高兴。”
  江世安刚要开玩笑,忽然发觉体内气息一滞,他心思电转,立即伸手摸剑,掌心刚刚覆盖在剑柄上,就见到韩飞卿不知何时夹起炉子里的一块炭,在昏迷的小辰身上比划着,只要手一松,那块滚烫的炭就会掉到男孩的伤口间,烧得皮开肉绽。
  就在这一刹那的呼吸停滞中,刚刚服用和外敷的药物愈发起作用。江世安内力凝涩,体内被毒素撕扯着,喉间泛起腥甜。
  他将血液咽下去,看向韩飞卿:“飞卿。”
  韩飞卿转动着手里的炭夹,抖落的火星在小辰的血衣上灼了一个洞:“文吉,你别怪我。”
  江世安闷哼了一声,很快又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了?”
  “世家要你的命,我也没办法。”韩飞卿道,“我们几年的交情了,我也不忍心的。只是文吉,你活着妨碍了很多人。江湖上终究还是五大世家和正派豪门把持着,你恶名累累,却连旁门左道都不帮你,我帮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江世安道:“只要你不开门,我不会闯进来。”
  韩飞卿终于仔细地看了看他,说:“我没有给土匪开门,但他们还是闯进来杀了我夫人。朝廷没了,这世道早就乱了,没有世家收留我保护我,迟早我都会死的。”
  江世安愣了一下,他的掌心握着风雪剑作为支撑起身。韩飞卿却马上寒毛倒立,警惕地保持距离,靠到床边用匕首掐住小辰的脖颈,威胁他道:“放开!不然我弄死他!”
  江世安顿了顿,松开手。风雪剑落在地上,没了支撑,他马上低头呕出一口毒血,脸上的掌痕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他说:“你治过我的伤,知道多少药才能毒死我。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韩飞卿不语,好半晌,只说:“对不起,文吉。”
  江世安抬头,他其实是一个很伶牙俐齿、很会开玩笑的人,但他已经两天两夜没能开出一个玩笑,脑海里只有滂沱的血路、满地的尸体,只有八年前的血案,还有他手上没有报尽的仇恨。
  他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
  很快,毒素让他不断地咯血。他的内力被消解散去,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五感。
  但他仍然“看着”韩飞卿,说:“韩飞卿,和他们站在一起,只会死的更快。”
  韩飞卿没有回答,只是在他倒下时,用那把匕首捅穿了好友的胸膛。
  血液沿着医馆的地面一路蜿蜒而去。
  ……
  太平山,方寸观。
  静室里燃着两盏幽暗的烛火,祖师尊像、香火蜡烛之下,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在此静坐。
  夜晚过去,已经到了天际微白的时刻。
  这是薛简闭关的第十七日,运功、诵咒,这一切似乎已在这二十五年里刻进他的骨血,心净如一。
  蓦然间,烛火忽动。
  一股极为森寒惊惧的预感降临心头,薛简理应避开,但他却下意识地伸手掐算,才刚刚算起,便涌起一口心血,埋头吐了出来。
  鲜红染上素净的道袍。
  薛简对着血迹怔愣片刻,那股惊惧之意还没有消退,他的手指紧紧地扣进掌心,渗出了一点血迹。
  没有风,但香烛尽灭。薛简站起身,从身侧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木剑,打开静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