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份虽不很高,却是副旗主的一名心腹。而副旗主却又能在风雷堂里说得上话,是童长老那里记得住名字的人物。偶尔同副旗主酒后闲话,郝斐水倒也听说过三尸脑神丹的骇人大名。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三尸脑神丹虽能让人顺服,却也不曾听说众人做奴才一般孝敬东方教主!
  她……她究竟有甚么手段?
  难道比死更可怕不成?
  正想得乱糟,却忽听曾九冷不防嫣然问:“你在想甚么呢?”
  郝斐水一阵汗毛倒竖,勉强笑道:“小人不料他有这一番话,竟听愣住了,哈哈。”说着,告罪一声擦燃旗花,引信烧尽后,筒芯忽地迸出一道尖锐鸣响,直窜天际后蓬地炸开,大晴天里也能瞧见烟火四散,恰如银蛇乱舞。
  等人且得些时候,曾九坐下喝了口茶,忽察觉林平之似乎许久不曾言语了,掀睫扫他一眼,见他垂首僵坐,脸上一时阴一时晴的,便道:“哎,姓林的小子——”
  林平之分明听到了,却不知何故,不肯抬起头来应她。
  曾九也不着恼:“怎么,我替你收拾了余沧海,你不感激我便罢了,还要给我脸色看?”
  林平之沉默片刻,生硬道:“……我,我自是感激你的。”
  曾九瞧着他,道:“嘴巴说得好听,我却没见你是如何感激了。”
  林平之道:“那你要怎么?”
  曾九淡淡说:“我要怎么?你先给我磕三个响头罢。”
  林平之胸中本自烦闷,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带出些不合时宜的受辱神色来。但一瞧见曾九面容,他怒气便又一滞,心思百转千回下,霍地站起身来,竟真的当着众人直挺挺跪下,向她磕了三个响头。
  他背上剑创未愈,磕头磕得有些艰难,但却也坚决。
  曾九安之所素,半点也不阻止,口中却柔声道:“唉,你这人好不识趣。我本与你闹着玩儿的,何曾真要你给我磕头了?况且,你这般不情不愿,倒好似我教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怎么,你当我稀罕你朝我磕这几个头不成?”
  比起对待余沧海等人,曾九这番态度已称得上耐心优容,温声细语了。可林平之受她不咸不淡的讥嘲,不论脸上还是心中,都如受鞭打一般火辣辣的刺痛。他强忍住道:“我没有不情不愿。林家受了你的大恩惠,我给你磕几个头不算什么。你不稀罕,那也没法子。”
  他话里扎刺,曾九也不与他计较,仍笑道:“那你置什么气?我替你教训了余沧海,逼他当众将师传剑法尽数交出,这样一出好戏,你看完也还肯不高兴么?”
  林平之脱口道:“你……你这般强……”
  他自知失言,便将后半截话咽回去,不肯说了。曾九却不放过此节,学他话儿道:“我怎么?我这般强……强取豪夺?教大少爷看不过眼了?”
  林平之受她一激,忍不住道:“你如此行事,同余沧海又有什么分别?”
  曾九淡淡道:“是啊,我同他本没也甚么分别。”
  林平之忽感后悔,张口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转念又泄了气:“她都已承认了,还有什么可说?她当初帮我,也早说是为了看我家的辟邪剑谱,是我一直拿她当作好人!可……可她帮了我却也是真……林平之啊林平之,事到如今,你怎么还百般替她找补?爹爹教你的江湖道义,你全都抛在脑后了不成?”
  他心上焦灼难过,背上剑创也愈发生疼,却听曾九仍那般平平淡淡地续道:“我想要甚么,就一定要得到手,也从没有得不到的时候。张口要不成,就动手要。软的要不成,就来硬的。不然你以为我干甚么要帮你?你家若没有辟邪剑谱,我便不帮。你若不是生得英俊,惹我喜欢了,我也不帮。可笑你怎么今日才明白?”
  林平之听了,脑中乱作一团,道:“你……你……”
  曾九又道:“管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记得你答应了我甚么就好。”她笑吟吟地,“你家传的剑法我是非看不可,你若食言而肥,须知道我的手段可比余沧海狠毒得多呢。不信的话,不妨问问申不俊。”又瞧了申不俊一眼,“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申不俊受她一问,也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全失了血色,一时竟吓得打起摆子来,道:“姥姥……姥姥救命……小人不敢了……不敢了……”才说两句,忽已涕泗横流,几乎要委顿在地,不成个人样。
  林平之及其余人等尚且只是吃惊,唯独郝斐水适才多想了一层,瞧这景况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明明不知道申不俊受了怎样的折磨,却仿佛身临其境般与他一齐怕到了深处。
  曾九道:“我又没要罚你,你怕甚么?站起来,好好说话。”
  申不俊嗬嗬喘气,断断续续道:“是……是……”又胡乱拿袖子抹了抹脸,这才稍缓过来些,仿佛恢复了理智,重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讨好道,“姥姥的手段自是厉害,但却只怪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姥姥……往后却是诚心孝敬,再不敢做那些蠢事了。”
  曾九点点头,道:“你是个乖巧奴婢。”又忽向郝斐水微笑了一下,“你叫的人来得很快啊。”
  郝斐水还没听到教中密哨,但心知曾九不会平白出言诓骗,便迎到茶棚外更远处,率先吹响密哨接应。不多时,丛林之中也传出响应之声。郝斐水心中更添惧怕,甚至忽而生出些悔意,不知自己与她沾上关系,究竟是福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