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崽儿。”他说,“叔叔抱着你走路。”
  “好哒。”
  “苏苏,泥跟奶奶在吃什么药呀?”年年听到自己问。
  许闻摸了摸三岁年年的小卷毛,回答的很含糊:“让叔叔和奶奶变得更健康的药。”
  他只字不提他们的病,村里所有人的知道,只有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年年停下脚步,眼眶红红地望着一大一小,喉间仿佛吞了片柠檬般酸涩。
  “那窝阔步阔以次呀?”
  “小孩子不可以乱吃药。”许闻将崽崽抱起来,“年年想不想要气球还有奶糖?”
  年年看着那个瘦小的自己回答:“不用啦,窝萌把钱钱买肉肉肥来给奶奶姨姨次哦,窝不要气球和糖糖。”
  其实他很想要,前不久村里老人的邻村亲戚过来探望时,跟着一起过来的小孩子手里牵着一个很漂亮的氢气球,他远远地看了很久。
  那个透明的氢气球很漂亮,里面是汪汪队立大功的小玩偶,还会发光。
  他揪着衣角,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不过他藏得很好,一点都没让许叔叔和许奶奶们看出来他其实有一点喜欢,有一点想要。
  但回来的时候,许叔叔还是给他买了一个猪猪侠的红色气球,还有一盒甜甜的奶糖,以及一双印着超级飞侠的新鞋子。
  “叔叔有钱给年年买气球。”
  “窝以后会努力赚好多好多钱钱,全部都给苏苏和奶奶姨姨萌。”崽崽嘟嘟嘴,“窝萌要一起次好多肉肉嗷。”
  许闻被初生牛犊的小崽崽逗笑,眸底笑意盛得像要溢出一般,又摘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送给他。
  走到村口,坐着电动三轮车的叔叔朝两人笑了笑,末了还给许闻怀里的崽崽塞了两颗水果糖。
  年年看着自己欢欢喜喜地接过,然后趁着这个功夫,他也跟着哼哧哼哧地翻上车。翻的时候他才发现,在梦里他好像可以飞,虽然他的后背并没有小翅膀。
  于是他xiu得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许叔叔旁边。
  车辆空间很大,后面可以容纳下七到八人,年年挨着许叔叔的同时,怯怯地伸出小手去碰他的大手。
  相触的那一瞬,年年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直接从许叔叔的手心穿了过去,他什么都抓不住。
  年年瘪了瘪嘴,忍了一路的金豆豆簌簌掉落。他很想握一握那双辛勤劳作满是茧子的大手,很想告诉许叔叔他现在去录综艺赚到了很多钱钱,他们可以一起吃很多肉肉,可以去买气球和奶糖,还可以去买奶奶最喜欢的绿豆酥。
  可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告诉许叔叔了,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小星星。此时此刻,他只是在梦里。
  车辆驶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南华县出发。如水洗过后的靛蓝色天空,飘着几朵柔软的云团,像点缀在湖心的碎雪。
  窝在叔叔怀里的三岁年年,看了一会儿风景就阖上眼睛睡着了。
  他很小一团,睡相很乖,没有乱动,许闻将他抱紧,抬起大手给他遮挡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
  下一瞬,还在掉金豆豆的年年就听到,前面开车的李叔叔问:“阿闻,年年睡着了?”
  “嗯。”
  戴着遮阳帽的李叔叔语气稍低:“阿闻,医生最近怎么说?”
  许闻神色未变:“老样子,继续吃药还能有几年吧。”
  坐在旁边的年年看不到前面李叔叔的表情,却察觉到这应该跟许叔叔的病有关。年年擦擦眼泪,坐到前面一点试图听得更仔细一些。
  李叔叔叹了叹气,格外的沉重。他几乎是有些不忍地问:“小许,你有没有想过年年怎么办?”
  许闻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注定无法陪伴年年长大,多陪一天就是一天,多看一天就能走得更开心一点。
  他不抽烟,此刻沉默许久,黑眸倒像是落进了层淡淡的烟灰。
  “总会有办法。”
  他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也对,今晚来家里吃饭?我让你婶婶给年年做了他最喜欢的肉沫蒸蛋,还有鸭肉。”
  村里的邻里关系都很好,平时村民对许闻一家总会多写照应,许闻也会在其它方面,以别的方式偿还回去,哪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去帮忙。
  这种感情都是相互的,如果许闻是个恶贯满盈的村痞子,村民们也不可能做到这个份上。正是因为许家人心善又正直,却又身陷囹圄,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崎岖,背负着沉重的疾疴过着望不到头的日子,他们才会如此唏嘘,又如此不忍。
  他并没有推辞:“好,那我去买酒。”
  “今天不喝酒了,多吃点菜。”
  “谢谢叔。”
  年年在旁边听着,金豆豆掉完后,他的睫毛湿成一簇簇的,模样看着很可怜。只是身旁最在意他的人,对他的眼泪一无所知。
  许闻垂眸望着怀里熟睡的崽崽,手指拂过他的卷发,动作不断放轻。
  “乖崽儿。”
  年年清晰地听到了叔叔的轻叹:“怎么办?叔叔好像没有多少时间了。”
  惊恐让年年睁大眼睛,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许叔叔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想握住叔叔的手,抱一抱叔叔告诉他,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他想让叔叔姨姨和奶奶都好好的。
  可耳朵呼啸而过的风声,抓不住的手都在提醒年年,他再也没有机会,没有时间了。他哽咽着喊着叔叔,眼前的场景倏然白光大亮,刺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去保护旁边的叔叔,只是他还没碰到,梦境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