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宗弗是阮氏家族第四代,为人多情风流。管理起家族财富温文儒雅,毫不激进。外界看好他的性格——润如细雨,有另一番魅力。因而他保住家业的同时也能稳步扩张版图。
  他遍地留情,但也爱家中太太黎安靓。黎女士曾坚信爱能恒久,以为他哄情人也会有累的一天。
  只是对枕边人太有信心,难免会受挫。
  所以当阮公子携杜苓弋,一位出生极其普通的女人,现身酒会时,黎安靓气得教养全失,把家里砸个稀碎,转头低下身段勾引苏承淮——阮宗弗情同手足的得力副将。
  不过是世间常发生的细碎事而已,因参事人身份特别,所以被放大、审视。唯杜苓弋冷眼旁观之间爬上阮家太太的位置,原来夜夜枕边爱风缠绵,便是风流惯了的男仔也挡不住那蚀骨酥麻。
  后来,阮河英被黎安靓带走国外。十几年过去,学成一身本事展于慈父前。彼时杜苓弋身影不再,昔日倜傥公子已留心在他人处,又对长女有望,盼着早日交接事业,享受多情时日。
  而杜苓弋生下的一对子女——阮琮闻、阮琮箴,尽随了父与母的优点,还添了人性中至恶的相恨相杀。
  也因此不得阮宗弗重视,令他深思,是否他与杜苓弋出身的过度相差,所以正负得负,生出这样的恶之花。
  再后来,阮河英意外身亡,黎安靓痛绝失声。
  杜苓弋现身之恰巧,曾驻心中一隅的娇娇又吹起枕边温风。于是阮琮闻得了机会和琮箴相杀,在父与母目光下,狠绝将对方置于死地。
  不过都是恶角,自出生便争着活,又有一种怪诞的亲密。
  所以都没死。
  所以五五分。
  琮箴回公司时,锡城船运的收购案正式归档。
  “邡东轲背后利益方后来还有一点小动作,不过已经把cease and desist letter发过去。”阮琮闻递过去方巾,“你这次立了大功。擦下汗,你看起来很热。”
  见他没主动提起棁际2201房一事,琮箴便挑眉睨他,先发制人:“哥,你觉得沉笠会先对谁动手?”
  琮箴没接下方巾,他也不恼。交迭好放回衣袋,慢条斯理开口:“没区别。或许是先对我。”
  还在装好大哥模样,省去琮箴功劳,好人恶人都由他来当。
  “琮箴,好好和褚渊相处。一些小动作难免乱生枝节,惹得大家不愉快。”
  还不忘披温柔大哥外皮,对她多加指点,教以如何生活。
  琮箴回到办公室,冯殊见她神色漠然,推断多半是被阮总的软钉子扎了好几下。她端一杯苦咖啡放到琮箴桌上,说:“老板,那现在看来…沉家和阮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比较明朗?”
  “不见得。”琮箴浅吟一口,“今天这个口味不错。”
  “上次和银行那些人联络过后,其中两位有提到年初阮总夫人户头收到一笔大账。”
  琮箴签文件的笔停一下,又继续翻下一本,“他们想要什么?”
  “我们能给什么?”
  笔彻底停下,浮起赞赏之情:“冯殊你了不得,”定定瞧她一眼,又说:“什么都给不了,不用再跟这件事。”
  想起别的事,又吩咐道:“沉家那边也不用盯了。”
  冯殊半知半解,但知趣地不再追问原因,换个方向,“之前,查傅征身份的时候,遇到的阻挠应该来自阮总。”
  这稍引起琮箴的兴趣,不只是对这番话,更是对冯殊:“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老板,我怕你出事。”
  沉一沉,琮箴略作停顿,似是在想如何用真情反馈,“你知道,我对苏桁愧意太多。我应该要弄清楚,他那天事故,是谁做的、怎么做的。”
  当年外界传是琮箴下的毒手,她倒是不在意。即便被请去谈话,仍旧是三番五次打太极似的由问发问,描绘了一种,由马修·巴尼赋予灵感的悬丝[1]场景,唬得早年的仇家人心惶惶,新造的怨恨日夜咒她。
  阮宗弗思前想后几日,终是叫过律师将该让渡给她的财权都划归她户上。
  冯殊说:“老板,当年你为什么决定和褚先生在一起?”
  她神色更淡,连眼皮也懒得抬:“冯殊,我一会和褚渊有约。”
  可惜给的真情不会太多。冯殊明白琮箴这是在提醒她越界了。
  待冯殊离开,琮箴翻开夹有傅征照片的文件,第一张纸上书写出生记录,印清楚生父苏承淮,生母不详;兄弟姊妹一栏为空。
  翻第二张,黎安靓年轻时照片出现。琮箴捏着相片一角、举起来,透过余晖看得入迷,又折返来看背后一行细字:黎安靓于香江河畔,1986.01.29。
  顺着看到有关VAMS的信息,是一所在芬岛的慈善机构,名下附属三座儿童之家。随附的流水账单里,显示无名氏从1990年起,每年固定为机构捐赠六十万马克,直到2000年。
  又一直看到他成年后个人履历和三个月前的通话详单。
  直觉令她生疑——傅征不应该是这样的背景。目前手里的信息有太多掩人耳目的嫌疑。
  她转过椅,望向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海港,层层迭迭的高楼矗在对面,等夜晚来临便各自点亮,拥挤却又零星。
  那他应该是怎样的?
  她眼眸迷离,舌轻舔下唇,重重咬住。
  她很久没有过如此刺激,光是想,就动情不已;越想的久,越是催情。比褚渊的药还能多得几句赞赏。
  傅征,他应该是…在她的幻想里,是春末雨夜在银色玻璃上飞速下滑的水珠,引得她心思乱起,春潮阵阵。
  也可以是,裂谷大草原上,紧盯着猎物的野兽。它不似河中鳄鱼一般眼睛半阖,饥饿使它捕杀的决心坚定不移,只等毫秒间嗅到猎物升至极点的恐惧和求生欲望——
  猛扑!抠上猎物皮肤!将其咬至奄奄一息!
  血腥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帧帧铺开:猎物断裂的脖颈、被利爪剖开的肚,暴露在外的脏器…野兽撕咬战利品时发出的闷吼,尖牙刺破皮肉肠肚的清脆、带有纹理感的声音…
  场景太过清晰,她眼里的迷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由期待和恐惧产生的颤栗,这种颤栗使人眼睛发出光亮,像黑暗里离群的鬣狗,也像濒死的猎物。
  共通点是,当它们离开了保护罩,无论是正对或背对那头野兽,死亡将变得近在咫尺。
  区别是,前者诡计多端、不惧死亡;后者不再挣扎、又悄无声息死去。
  那眼里的光沉寂下去,又浅浅回转起水波。
  她想和他做一场欲海幻梦、极尽可能地展现自己道德败坏的一面。
  褚渊刚好来信:【已在公司楼下。】
  她不经意漾起笑。
  他们总会在某个时刻变得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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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The Cremaster Cycle (1996), by Mathew Bar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