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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飞舟看似缓慢地行驶在天幕之下,除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脚步踩在甲板上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纵然是大雪天,行驶在大漠的云层之上,仍旧能够看见漫天的星斗。
  王婉站在船舷处,凭栏去看那近在咫尺一般的天河。
  她难以入眠,索性出来吹吹风。
  脑子里仍然回荡着今日自己和方逸白之间的对话。
  “你的遭遇能改变张子承的心性,却也省了我很多麻烦。”
  在方逸白说出那句“你是意外”之后,她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跳了一下。但紧接着的这句话,让她开始有些讨厌那人把自己也算在其中的滋味。
  “方逸白,你还真是无情。临仙城那么多人的命,难道不是命?”
  “你想算得失,那我便同你算算。”方逸白显然对她的质问丝毫不惧。他起身负手而立,开始同王婉讲述着他的算计。
  “临仙城一战后,迟钝的朝廷终于开始清算贪官污吏,这是其一;众多散修世家意识到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青崖山一派之上,开始自发修筑结界,极大减轻了四十二城负担,这是其二;
  “最后,经此一战,我凌虚宗声名大震。所以现在,我是盈是亏?”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hua4.c om
  王婉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算得很准,但仍旧不能改变自己对他不敢苟同的这个事实:“所以,那么多人的生死,在你眼里就只是数字么?”
  “除非你能找到比我能救更多人的方法。”那人背对着自己,篝火在他身后跳跃着,在他素白狐裘之上映上暖色的光,“难不成就如你那般,拼死拼活救下百人,还搭进去自己半条性命?”
  王婉哑口无言。
  因为这一刻,她突然也觉得令自己自我感动了十年的事情,有那么些可笑。
  ……
  飞舟依旧安静地行驶着,王婉低下头去,那片熟悉的大漠早已被藏在云层之下,看不见了。
  身后,不知何时隐约传来了一阵琴音,其跌宕悠远、颇具古韵,不似钟管嘈嘈,只是悠悠然回荡于星河之间。
  今日到最后,方逸白缓缓转头面对她。他明明闭着眼,王婉却仿佛能从他眼底看到那么些与众不同的神情。
  他说:“你同我一道回凌虚宗吧。”
  他说十年前,他本就想带她回去的。
  琴声戛然而止,王婉凭栏回首,才发现弹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满天星斗之下,两人就这样遥遥对立着。
  王婉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回过身去,兀自看眼前一片天地浩渺。
  ……
  深冬的时候,凌虚宗山巅也下雪了。
  方逸白的书房修筑在山顶上一道悬崖的崖边,一扇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云海,春日能赏崖上桃花,冬日能看漫天飘雪。
  王婉不禁疑惑,此人的情调到底是给谁看的——反正他自己看不见。
  不过现下她没心思想这么多,因为现在她手上起码抱着上百封门派信件。
  让她念信的人则心安理得地坐在窗边,桌上一杯刚斟的热茶,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热气。
  信纸展开,王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玉关城物价统计:粟米叁文一斗,生铁七文一斤,当归二十文一两……”
  “发现问题了么?”
  “……什、什么?这都能发现问题?”
  方逸白端起茶饮了一口,然后又靠在了窗棂之上:“去看看去年今月的信件,如果我没记错,当归的价格涨幅超过了五成。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家有钱了。”
  “……”方逸白似笑非笑,“你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吗?”
  王婉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你不能指望我念了几封信就具备和你一样的敏感性吧?”
  毕竟对方可是天天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方逸白摇摇头并未与她争论,似乎王婉的表现也在他意料之中:“让秦禄派两名弟子,留意一下这座城入冬后是否有时疫流行。下一封吧。”
  信封撕开的声音再次传来。
  “……方逸白掌门亲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见君子,吾心欢喜;不见君子,茶饭不思……”
  王婉越念笑得越开心,方逸白逐渐扶额。
  “喏,你的小迷妹给你的,要我帮你收藏好吗?”
  “不必了。这种没用的信,烧了便是。”
  方逸白没说他其实每个月都要收到几封这样的信,只是这回正巧是从王婉嘴里念出来,他不知为何便觉得心里某处有些痒痒的。
  “不对啊方掌门。”王婉拿着这封信坐在他对面,一手托腮看着他,“这里有一位对你倾情仰慕的少女等着你抚慰,向来体恤民生的方掌门难道不该亲自慰问一番?”
  “牺牲自己的事我向来不干。”方逸白连连摇头。
  “你怎么知道是牺牲?”王婉道,“说不定人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赚了呢?”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觉得对于我来说有用吗?”
  王婉这才想起来方逸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有没有戳到他的痛处,顿时有几分自责。
  谁知对方只是拿起桌上的书卷,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多用脑子思考,而不是感官。”
  王婉吃痛地捂着脑门:“但是这种事情不应该都是凭感觉吗?有必要这么理性?难怪你这么多年连个掌门夫人都没有……”
  这句话说完,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
  王婉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把脸藏在信纸后,偷偷去看他的神情。
  悬崖上冰冷的雾气自他身后的窗飘散进来,在书房里遇上炉火的暖意,便升腾为一层轻薄的水汽,凝结在茶杯之上。
  那人的手在那茶杯之上摩挲着,如絮的雾气仿佛也在他身后沉浮。
  过了一会儿,那茶杯伴着一声轻响,放回桌面上。
  “我有心上人了。”方逸白缓缓开口,“除了她以外,和别人在一起,都是'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