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有那么恐怖,但因为那鬼故事是以宿舍为背景的一起冤魂案,大家伙身临其境,便显得瘆人了许多。
  沈问津自小便想象力丰富。那些文字排着队进了脑子,自动转换成血糊淋拉而变换诡谲的画面,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偏生睡前喝多了水,他想起身上个厕所。
  正值冬天,南方屋内也没暖气,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冷得很。脚甫一伸出被窝,丝丝缕缕的凉意便顺着趾头攀覆而上,像极了故事里的“鬼气”。
  沈问津心里发毛,赶紧把脚缩回被窝。
  有男生在问另一个男生:“你不会怕了,连厕所都不敢去了吧?”
  那被问的男生中气十足:“老子又不想尿尿,去毛线的厕所。”
  沈问津想,那男生想不想上厕所他不知道,反正自己的膀胱是要炸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做了千八百遍的心理建设,还是没勇气探出被子的结界。
  算了。他想。
  就这么睡吧。
  他囫囵合上眼,准备酝酿睡意,却听对面的上铺传来了些许动静。
  接着有人问:“你去厕所?”
  沈问津睁开眼,见是齐客从梯子上爬下来,对上那人的问话,轻轻“嗯”了一声。
  男生个子很高,四肢修长,抓着梯子的手骨节明晰。阳台窗子里透进了薄薄的月光,给他的半边身子渡上了一层很浅的银色。
  不知是不是黑暗中的错觉,沈问津似乎看到,齐客朝自己的方向轻飘飘看了一眼。
  同桌一年多,这哑巴和自己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却是自己生活里很有实感与存在感的存在。
  很真,很活生生。
  沈问津忽然觉得,外头的空气没有那么鬼气森森了。
  膀胱就此自由,沈问津从厕所里回来,躺回床上,倒是一夜安眠。
  没做噩梦。
  据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他的胆子却没见长。
  沈问津操控着鼠标,驱动着屏幕上的小人清扫房屋。
  他和向之不在一个屋子里清扫,只能从小图里看见对方的行动。一旦一方达成了什么条件,那恐怖元素就会被触发,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音效,在俩人的屏幕上横空出世。
  对面的向之俨然被吓得不轻。每次恐怖元素倏然造访时,那大块头都连着“卧槽”好几声,下方的凳子也跟着一阵响。
  怕鬼的沈问津更甚。
  沈问津被吓了七次,唇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看着屏幕上消散而去的骇人鬼脸,抿了下唇,告诉自己再坚持一小会儿。
  清扫进度已经被推到百分之八十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十多分钟,游戏就能结束。
  他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电脑里,是以并没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蹙了下眉,站起身,走出房间,片刻后拿了什么进来。
  面前忽地出现了一只手,腕骨突出,抓着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
  沈问津精神高度紧绷,被这现实里突然出现的东西激得浑身一颤,待看清是什么后,摘下了耳机,抬起头,朝男人看去。
  “喝点水,歇会儿再玩。”齐客说。
  齐客的声音透过沈问津的话筒,传到了向之的耳机里。大块头摘下耳机,站起身查看动静,见着了沈问津发白的唇,心下一惊。
  “怎么被吓成这样。”他倒吸了口气,说,“要不换个游戏吧,咱不玩了,还是心理健康要紧。”
  青年捧着黑色的水杯,乖乖窝在椅子里。略有些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发梢微微打着卷儿,掩去了眸中震颤着的所有情绪。
  吓人么?吓人。
  但看到那哑巴后,好像莫名没那么害怕了。
  许是齐客看起来比鬼更冷,周身的气质能让鬼认祖宗。即便是给自己递水时,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好像不论什么事都惊扰不了他似的。
  ……有种邪气不侵的淡然。
  沈问津垂着脑袋,抿了一小口水,平复了会儿跳得过于厉害的心,再抬起头来时,情绪已经收拾好了。
  “没关系。”他笑着说,“咱都打扫了百分之八十多了,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我还不至于这么娇弱,顶多晚上做点小噩梦。”
  向之又跟他确定了四五遍状态,见青年坚持继续,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要是坚持不住,一定要说。”
  俩人继续分头打扫,以又被吓了两次为结局,结束了这次骇人的古宅清扫活动。
  沈问津定定看着屏幕上挂着的硕大的“game over”,坐在椅子上缓了许久,待站起来时,才发现背上一片冰冰凉,衬衣俨然湿了一小部分。
  “表现不错啊。”向之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观众应该会很喜欢你。”
  沈问津垂着眼说:“谢谢向哥的指点和关心,不枉我魂没了一半。”
  “这么怕鬼呢。”向之探着脑袋,“早知如此,就换个游戏玩玩了。”
  “不,玩这挺好。”沈问津叹了口气,“怕鬼不是好事,我应该多磨一磨,争取早日脱敏。”
  其实可能已经有点脱敏了。他想。
  ——喝完那杯水后,不知怎的,屏幕上从天而降的鬼怪元素忽变得没那么吓人了。
  就好像七八年前的那晚,某人低沉的声音让他有了实感,得以从虚无的恐惧中抽身而出,明晃晃地告诉他,我是真的,鬼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