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津缩进袖子里的手轻轻捻了一下。
  齐客这么做……是图什么呢。
  沈问津有一瞬间感到了一种茫然。
  他自诩了解齐客,其实不过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能结合以往的经验,猜到他下一步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能理解他这些所作所为的动机。
  ——就好比那些突如其来的沉默。
  他能猜到他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沉默,但他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吭声。
  黑夜里总会胆大妄为、刨根问底一些。
  “为什么呢。”沈问津转了一点身,问。
  齐客的头微微偏了一下。
  “为什么要陪我通宵?”沈问津把话说明白了。
  他并不指望着能得到什么答复,毕竟以往每次问为什么,那人都不会回答。
  沈问津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看着窗帘缝里透进的一线灯火上。他刚想说“算了”,但才把椅子转回去,握起鼠标准备继续干活,忽听着了一句低低的反问: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催我睡觉呢?”
  许是周遭陷入沉寂,这声便显得有些突然,激得沈问津心头一跳。他很快又平复下来,对应上了之前的一个夜晚——
  他起夜,看到老板还没睡,便好心进去提醒那人休息。
  那个夜晚的他有点疯,绕在老板身边碎碎念了好久;老板可能也有点疯,问他要不要一起睡,把他吓跑了。
  “我……”
  沈问津卡了一下壳,倏然发现有点说不清。
  他垂眸想了良久,松开鼠标,躺上了椅背,最终还是说:“作为员工,关心一下老板,挺正常的。”
  齐客没反应,他于是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了句:“毕竟万一你猝死了,就没人给我发工资了。”
  “嗯。”齐客道,“我也是。”
  “什么?”
  “作为老板,关心一下员工,以防猝死。”
  “那不一样。”沈问津说。
  “嗯?”齐客偏头看他。
  “你比较重要,整个松下客都指着你活呢。”沈问津握着扶手转了个圈,“我就不同了,是个才进来的小角色,死了埋了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他本意是想逗老板开心一下,别总拉着个脸。没想到说完这话,齐客的眉眼即刻沉下来,脸看上去比先时更瘫了。
  他于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
  先给老板戴高帽,再把事实用玩笑的方式讲出来。
  没问题啊。
  反思不出结果,沈问津决定不伺候了。他把椅子转了回去,面朝电脑,正准备加大马力赶工,忽听身后传来了闷而沉的一句言语。
  “你……很重要。”齐客说。
  沈问津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抬眉瞪向老板,却见眼前的薄唇开合,从里头再次滚出了那四个字。
  “你很重要。”齐客又说了一遍。
  第44章
  马路上的车疾驰而过,泛起一阵远远的、沉闷的呼啸。
  沈问津的眼被不知从哪儿射来的光晃了一下,慢半拍地眨了眨。
  齐客偏开了头,没再看他,屋内就这么陷入沉寂。
  一时谁也没开口。
  沈问津在椅子上枯坐了会儿,握着扶手转了个身。他可能是想工作吧,但握上鼠标后,手又不知道往哪里移,于是看着那小白点在屏幕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是么?”他听见自己问。
  齐客没应声。
  他被这沉闷而莫名胶粘的气氛煎得有些受不了,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措了半天词,才发现脑子很乱,连句完整的句子都顺不下来。
  齐客这是在干什么呢?他想。
  这应该是他第二次听见有人这么直白地对他说:“你很重要。”
  他忽然就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堂心理课。
  高三时,学校每个月会给他们安排一场心理课,用周景汀的话说就是“怕压力太大,班里少掉一个人或者多出一个人来”。
  其中有一堂心理课,老师讲的是——学会赞美别人。
  饱受应试教育摧残的中国学生有个特点,总是不把除学习以外的事当回事。所以心理老师在上边讲案例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同学在下边偷偷写作业,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在明目张胆地写作业。
  老师大概是司空见惯,也理解同学们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三瓣用的心理,并不十分苛责这不怎么尊重讲课人的行为,只是在课堂的最后十分钟里布置了一个小游戏,要求同学们放下作业本,权当换换脑子,和她一齐参与一下。
  游戏是——夸赞一下自己的同桌。
  听完要求的沈问津:……
  夸同桌?夸他那除了帅一无是处的哑巴同桌?
  班里一开始很沉寂,直到周景汀耍宝似的喊了一声“啊,我帅气逼人的同桌,你真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经常借我作业抄”,大家愣了愣,登时哄堂大笑。
  话闸就这么被拉开了,七嘴八舌的“同桌你怎么吃都不会胖”“同桌你很善良,我看到你昨天喂流浪猫”此起彼伏,海浪似的一阵阵往最后一排涌。
  正常的话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话题于是逐渐变得离谱起来。沈问津从中抓出了好多句“同桌你上完厕所会洗手,太棒了”“同桌你下雨天会撑伞,饿了不会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吃,太聪明了”,看得出大家精神状态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