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在学校主动接近过他,白织羽眉梢一扬,心情彻底大好:“我接你回去。”
  雨后的校园人不多,行人匆匆,没人注意到两人撑在一张伞下。
  白织羽感受着身旁人的气息,眯眼看了看灰色的天穹,想记住这一刻。
  出校门时,一个人撞在了白织羽身上。
  他身体一晃,卫竹兮扶住他,看他站稳后松开了手:“白老师没事吧?”
  “没事,谢谢。”
  白织羽注意到他肢体的疏离,顿了顿。
  撞人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也没道歉,匆匆走了,卫竹兮微微皱眉,隐约看到了对方的眉眼。
  直到卫竹兮上了车,白织羽才脱了外套,下雨天闷热,他冷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他抱怨了一句“好热”,开了车内空调。
  卫竹兮就拿纸巾给他擦擦汗,很贤惠的样子。
  白织羽打着方向盘,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轻笑出声。
  卫竹兮收好纸巾,道:“笑什么?”
  白织羽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说:“没什么。”
  卫竹兮没再问,白织羽嘴角依然噙着笑意,不想告诉他,只是因为他的神情太专注,指尖太温柔。
  车辆在雨中行驶,卫竹兮开了车窗,闻到了泥土湿漉漉的气味。
  看着乌沉沉的天空,路边被水珠打湿的雏菊花圃,他突然有些恍惚。
  玉城的雨季就要到了。
  梅音就消失在一个潮湿又闷热的普通雨季里,再也没有回来。
  *
  玉城的雨季刚开始没几天,偶尔放晴。
  白承一边接崔兰的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无奈道:“我有事要忙。”
  他在猫包里垫好东西,白织羽把小猫塞进去,拉上拉链前顿了顿,又放了一个小玩具。
  白承冲他笑了一下,下一秒又变了表情,捏着鼻梁道:“妈,我真的已经有女朋友了,没骗你。”
  白织羽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哪来的女朋友。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白承隔着猫包逗猫,真诚道:“它很可爱,很漂亮,我们认识不久。”
  白承本打算小猫去宠物医院打疫苗就回来,他想了想,突然露出个笑,对着电话那边沉稳道:“那也行,我今天晚上就带它回家让你看看。”
  他风风火火地带着猫走了,公寓就剩下白织羽一个人。
  卫竹兮发消息说今天要回家,晚饭前会回来,中饭只能自己解决,白织羽点了外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他索然无味地后仰靠在沙发上,期待起晚饭来。
  自行车停在街边,上面下来的人三两步上了台阶。
  花店门前的铃铛轻响,店员看到有人进来,上前招待:“先生要买什么花?”
  卫竹兮没回答,仔细看了看,拿了一束向日葵:“请帮我包起来,谢谢。”
  天不知不觉又阴了起来,卫竹兮付了钱,一只手捧着花,单手骑着自行车往一个方向走。
  鳞次栉比的石碑依着小山丘排列而下,卫竹兮在台阶最底下往上望了望,把自行车停好,捧着花慢慢拾级而上。
  周围有许多不知名的花骨朵和草丛,随风轻摇,摩挲过他瘦削的脚踝。
  他穿过一个个去往天国的人们,到了一处。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旧了,他端详片刻,没多说什么,数个呼吸后,弯腰在前面放下捧花。
  梅音去世后,他每年都会来一次,陪她一会儿。
  卫竹兮打算离开时,余光突然看到墓碑后的一片衣角,周围草丛茂盛,那片灰色的布料几乎被隐没在里面。
  卫竹兮顿了顿,蹙眉走近:“谁?”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那人没有躲,憔悴的脸庞现于天日,卫竹兮看清的瞬间,猝然握紧了拳头。
  ——卫志。
  卫志老了许多,看着他,惶惶着不敢过来:“儿子……”
  卫竹兮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声音却在抖:“……你回来干什么?”
  卫竹兮高三时,卫志欠了几百万,本是几十万,却利滚利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记得卫志当时说的话,噩梦般的清晰。
  “我本来以为这次,这次真的可以赚回来的!我、我……”
  “儿子,都是我的错,我是畜牲,我是畜牲……你替爸还债好不好?我儿子这么有出息……”
  卫志恳求地看着他,脸色憔悴,眼里都是红血丝。
  卫竹兮无动于衷,沉默看着他。
  卫甚至跪在地上,揪住他的裤脚:“不还的话,他们会杀了我的啊!他们用车碾坏了我的胳膊,往伤口里灌硫酸,他们说下一次碾的就是我的头了!”
  他大哭起来,涕泗横流。
  那些放贷人混迹在社会的灰色地带,捆绑成了一个利益链,为了要债断手断脚常有,卫志的左手已经废了,这个懦弱的男人被吓得肝胆俱裂,再也维持不下去一个人该有的体面。
  一个父亲竟然毫无尊严地向儿子跪乞,卫竹兮猛地拉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力道之大,让卫志都忍不住挣扎,看见卫竹兮的脸,他又哑了声,被他要吃了人似的眼神惊住。
  卫竹兮看着他残缺的手臂,和眼底深深的哀求和惶恐,小时候的记忆里,那个有缺点、爱偷懒,但常常带他和卫冬灵去游乐园玩,有着伟岸背影的父亲仿若可笑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