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盘棋,朝廷百官是棋子,皇帝是执棋人。一局棋若想下得久,就需要场上各方势力平衡,而这股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势必会有人被舍弃。
  傅家作为革新派的先驱,在六年期的清缴中首当其冲遭了殃。
  只是有些不明白的是,原身那时候才十岁,虽早早成名,性格也有些偏颇。
  但根本不足以到让这些人忌惮的地步。
  为何也会被拉下水?
  为了明哲保身,萧洄甘愿放弃前程。
  反正他是个穿越者,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家里势力又这么大,保他衣食无忧完全没问题。
  所以他这些年干的事,萧家人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怀民从祖宗们的牌位前一一扫过,目光似有松动,他回忆道:“我萧家,代代农耕,自我父辈起,出了个不爱做官的举人。”
  萧家在金陵也算得上是个富农。
  萧怀民的爷爷率先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养出了一个举人儿子。但奈何其没有雄心远志,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种地上。
  好在萧怀民从小便极致聪颖,十八年寒窗苦读,终得金榜题名,如愿娶了金陵城秦家女。
  “你爹我,是真真正正从寒门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如今朝廷中,寒门出身的官员又有多少?”
  “我们做官,为得就是一个‘贤’字,忠君、忠于百姓亦在此列。我或许知晓你心中所想,但你既然决心不再入仕,那便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和你哥,护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萧怀民顿了顿,说:“但前提是,你自己得惜命。”
  昨日的情况,他早已打听清楚。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然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东国人大打出手。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萧怀民痛心疾首道:“昨日,要不是西川刚好在楼上与人议事赶到得及时,今日我们爷俩再见是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自你十岁那年出事后,虽忘记不少事,但至少性子沉稳了些,我原以为你是懂事了,可怎么去了金陵一遭回来还是这副模样?”萧怀民眉间闪过一丝惊怒,后怕如海浪般席卷而来:“为了一个青楼女,连性命都不顾了,你可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你爹我?”
  “我们生你养你,不是让你用命去救这种人的!”
  这话有些刺耳,萧洄忍不住反驳:“这种人是哪种人?”
  “还敢顶嘴?!”萧怀民气得在原地转了三圈,最后走至他身旁,“手伸出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同于方才在院子里,萧洄这次二话不说便伸出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萧怀民见他这样,更来气:“我说过不打你。”
  他把戒尺塞进萧洄手里,冷着脸道:“你第一次受罚不知道我萧家的规矩,你先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是这样。”
  “萧家信奉言语教育,所以,我不打你。你自己打你自己。”
  说完,萧怀民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而平时前方,冷声道:“打。”
  若是之前,萧洄肯定会打马虎眼混过去,但他看到萧怀民和萧叙严肃的神情,知道这次是真的有些严重。
  这是两个朝代的思想碰撞。
  他们谁都不能说服谁。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局的争斗。
  所以他得为这件事负责,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占了别人的身体,就得为原身负责。
  为一个不合时宜的灵魂负责。
  萧洄狠狠地抽打自己。
  一下、两下……第四下时,萧怀民让他停下,问:“知错了没有?”
  他虽然甘愿受罚,但不代表认罪。萧洄跪得笔直,掷地有声道:“我没错。”
  萧怀民说:“再打。”
  啪!
  又四下后,萧怀民还是问:“知错否。”
  萧洄:“……不知。”
  “再打。”
  “啪!”
  “知错否。”
  “不知。”
  “……”
  祠堂非常安静,数十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如同数十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萧洄受罚的的声音顺着风飘了好几圈,仿若整个萧府都听得见。
  他没一下是敷衍的,娇生惯养出来的细嫩皮肤哪能禁得住这样,萧洄受罚的那只手掌心早已红肿不堪,他打得狠,已经见血。
  萧怀民虽没再看他一眼,但用耳朵听也能听出来。
  终究是心疼了。
  又是四下打完,他没再问那句“知错否”,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
  “我知你心善,但你不能愚善。”
  你可以为天下百姓而死,可以死在你最爱的岗位上,可以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
  你可以卑微地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但就是不能因为一条卑贱的命而死。
  因为你是我萧怀民的儿子。
  “你的命,比她们值钱很多。”
  萧洄虚弱地笑了下,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受罚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但仍旧不肯放下,颤巍巍的伸着。
  像一个孤独的卫道者。
  他忽而轻笑一声:“命而已,没谁的比较尊贵,大家都一样。”
  萧怀民转身,眼神示意萧叙。
  萧叙便走过去站在萧洄身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