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茶棚驿站四天前就开不下去了,它们已经被流民占领,争着、抢着、不顾死活地撕咬着。最后一点口粮被吃干净后,倒在路上的尸体成倍数增加。
  为了防止瘟疫蔓延,萧珩带着锦衣卫和禁卫军一起将尸体收殓。刚开始还一人一个坑好好埋葬,但到了后面根本来不及。
  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将收来的尸体扔在里面火化,骨灰被收集起来埋在土里.
  他们建了一个万人冢,里面全躺着不幸殒命的难民。
  陆善在郊外待了两天,一夜未眠 ,灰头土脸的。他带着人来到焚坑处,“大人,又运过来了一批。”
  萧珩靠在树干上,熬红了一双眼,精神依旧抖擞。
  他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了,因为难民比想象得还多,他索性便驻扎在外头。
  萧珩喊了一声:“周牧!”
  正在监督卫兵的周牧连忙跑了过来,行礼道:“大人!”
  萧珩拿起放在一旁的绣春刀,“跟我去接人。”
  “是!”
  最近收殓的尸体几乎全是缺胳膊少腿的,一张张面庞看起来还很年轻,饿得双颊下陷,眼球突出,嘴唇干裂。
  瘦得皮包骨。
  萧珩只看了一眼,便将白布重新盖回去。
  “好好送他们。”
  *
  有“济世堂”的令牌在,马车很容易就能出去。刚出城门,萧洄就忍不住掀开窗帘。
  即便早有准备,他也被看到的场景震惊住了。
  一片荒芜,一点都不像春天。
  一眼望不到头,看不到一点希望。
  “为了活下去,难民们会啃树根,吃青草。”温时在他身后说道,“我刚来的时候,还看见一群人在烹煮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孩,他们目光冷血、麻木。”
  婴儿的母亲在一旁绝望地看着,眼泪已经流干了。后来分食的时候,她甚至也凑了上去,和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拼命争抢着。
  萧洄放下窗帘,沉默着没说话。
  “再远一些比这更可怕,一会儿你要是不能接受就回马车来歇着。”
  萧洄摇头,依旧没说话。
  其实自济世堂出城施粥后情况已经好了很多,难民们见着有了希望也开始服从管理。负责纪律的禁卫军和锦衣卫因此也少了很多麻烦,私下提起济世堂的时候满嘴感恩。
  马车突然停下,萧洄听见外头长清和季风喊了声“公子/二公子”。
  下一秒,男人掀帘而入。
  萧珩低眼,眸光落在温时——旁边的萧洄身上。
  萧洄:“……”
  他自觉往旁边挪地儿:“嗨,二哥,好巧。”
  嗨完还特狗腿地拍了拍他刚坐过的狼毫坐垫:请坐。
  忽略掉少年刻意的讨好行为,萧珩吝啬分他一个眼神,凉嗖嗖地丢下一句,“能下床了?”
  萧洄立马给他表演了一套空手道。
  “能了!甚至能打一套拳!”
  得了吧。
  就你这金贵身子。
  萧珩没理他了,径直越过他在温时旁边坐下,接过后者递过来的靠垫垫在背后。方才在外面还敏锐干练的男人在靠近温时的瞬间就变了个人。
  就像凶狠的狼王回到了自己的窝,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之后放下所有戒备。
  然后疲惫、铺天盖地的困意通通砸下来。
  ——萧珩靠着温时睡着了。
  还睡得很安稳。
  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温时抽住手臂,半抱着他,轻轻拍着,神情温柔。
  萧洄自觉多余,拿起披风先下车了。
  陆善正蹲在车旁边吃馒头,冷不丁闻到一股丁香花夹着草药的味道,他抬头,看到一个俊俏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两秒后,认出来了。
  他大咧咧喊了声:“萧三公子!”
  萧洄赶紧:“嘘。”
  少年嘴唇嘟起,神色紧张。陆善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噤声。
  济世堂的人有很多,遍布京郊各地,每五百米便插着一面“济”字旗。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总部”——用来开会的。
  长清已经在和负责人商讨了,季风环胸靠在树上,正盯着远处看。萧洄过去找了个凳子坐下,陆善跟着他一块儿。
  “陆大哥,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萧家公子这么叫,完全是在抬举他,陆善怎么会介意。
  只是他天生长了一张凶悍脸,即使在笑,也像是要打人一般,寻常人见了只会退避三舍。
  不像萧洄。
  不仅不避,还跟人有说有笑。
  济世堂的人见惯了锦衣卫的冷漠,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少年在他对面说说笑笑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少年太勇了!
  许是太累太饿了,陆善吃得很快,萧洄看着很快就见底的碗,问:“你们在外面干多久了?”
  陆善咽下一口菜:“我还好,我是前天才被叫出来的。”
  也才干了两天一夜的活,萧珩不同,皇帝下令后他就一直待在外面,没再进过城。温时带着济世堂出来前饭也不怎么吃,就饿,睡觉按时辰算。
  疯狂得不像是个人。
  “指挥使太猛了。”
  之前难民围了禁卫军和锦衣卫的驻扎点,官兵们看他们是无辜的百姓,心生同情不敢下手。只有萧珩一人冷静得可怕,一刀砍了闹得最凶的那个才唬住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