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澜习惯她毒舌了,哈哈笑道:“你有种去他面前说。”
  郁雾也跟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在他面前说过。”
  沉澜笑不出了,总感觉郁雾温和的笑里有鬼刀,他夹了块肉卷放到骨碟里,张罗她再吃点。
  郁雾不接他的台阶,更不饶他:“他死了,我绝对会体面孝顺地给他送终。抬相扶棺,进香烧纸。”
  眼看着沉澜和左右两边人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滚烫的粥里把耳朵堵死,郁雾温柔道:“开个玩笑。澜叔,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
  郁雾毒舌是众所周知的,从前觉得她失了双亲又得过病,再加上年纪小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也没人会放心上。但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不仅没沉淀下来,这脾气更野了。
  沉澜无奈摇头,他俩才是一家人,谁都管不着。但也止不住腹诽,两人的关系怎么会弄那么僵,沉岸对她的好,是郁家夫妇如果泉下有知都要跳出坟磕头感谢的程度。
  沉澜想起刚跟沉岸那会儿,他正好十八岁,年轻气盛,做事粗线条惹了不少麻烦。
  有次去送合同出了一岔子,事儿不是沉澜办的,但合同是沉澜看着签的,结果沉岸一过目就发现了纰漏。
  对方看沉澜是个毛头小子,偷偷改了管理费分成,在长达十三页的文件里,一个数字的改动沉澜完全没注意到。
  沉澜吃不准沉岸什么性子,但投诚他之前,沉逢颐点过他:“你的新老板,和我爹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会骂人。”
  不会骂人,不代表好脾气。这个道理是沉澜当晚深刻体会到的。
  合上文件后,沉岸喊虞向晚进来,只交代了一句:“胡总喜欢吃风干熟成牛排,提醒他们准备好。”
  虞向晚意会地点点头。
  沉岸带着沉澜去见给他们下套的胡总,今晚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庆功宴。
  席间双方交谈甚欢,面对胡总明里暗里的再度合作打算,沉岸频频附和。
  前菜撤了以后,酒侍上桌摆放牛排专用餐具,里里外外共六把牛排刀,形色各异。
  主菜是一道喷香的战斧牛排,端上桌的时候还滋滋冒油花。
  “刚出炉的肉会有些难切。”沉岸提起一把精致的木柄刀,平滑的刀刃扎进肉中来回搅动,骨节突耸的手握着刀狠戾地绞割牛排,刀尖反复在瓷盘擦出尖锐的异响,让人耳朵有些不适,他用事实证明确实难切。
  胡总盯着美味的肉被捅出一个狰狞的窟窿,连着筋的肉被扎得溢出了血水,下意识摸了摸耳后。
  “将肉放置到外表冷却,里面还有余温的时候会更好下手。”沉岸放下刀,冲胡总抱歉一笑:“我切得太不美观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胡总,要不您自己来?”
  胡总笑呵呵地站起身,拿起刀娴熟地切下漂亮的一块,装好盘后递到沉岸面前,“沉总,您先请。”
  话音刚落,只见沉岸抄起手边的锯齿刀猛地扎进他没来得及躲开的手背,将他和桌子死死钉合。
  胡总跪在桌边,佝偻着背惨叫,鲜血染脏了白色桌布。
  在悠扬的《玫瑰人生》小提琴曲中,沉岸抽出餐巾擦手,像是优雅的狮子在舔足。曲毕,他抚襟起身,向辛苦的演奏家点头微笑,随后绕过匍匐在地的胡总,落括离去。
  沉澜从前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都是简单粗暴,一言不合就互殴的那种,他没见过沉岸这样的笑面虎,吓得脸都白了。
  钻进车里后,沉岸接过虞向晚递来的文件,平淡依旧地交代事:“送胡总到元基就医,跟季叔知会一声。明天你亲自送鲜花果篮去慰问胡总,再把新的合同带上。”
  “是。”虞向晚顿了顿,缓下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刚才白桐路那边来电话了,说小姐把今天才种进花园里的白绣球都摘了个精光,到这会儿也不肯睡觉。”
  沉岸将文件放到膝上,拿过手机贴在耳边。
  沉澜气都不敢喘,偷瞄着沉岸在忽明忽暗的街景下沉静深邃的脸庞。
  他一直没出声,还以为电话没通,直到他突然嗯了一声:“明天再让人送花过去,让她摘。”
  过一会儿,沉岸突然眸色微动,他再出声时温和了不少:“一个白狗花篮,你准备讨伐我多久?”
  然后更惊悚的事发生了,沉岸歪头靠在车窗上,露出了无可奈何又纵容无比的笑容,“我不信,我还有十三分钟到家。”
  沉澜就纳了闷了,完全没懂是什么情况,后来才知道电话那头是沉岸的养女,叫郁雾,今年十四岁。
  沉澜还在回味过去,就被二十二岁的郁雾无情打断,“我得回去睡大觉了。澜叔,今儿麻烦你了,欠你顿大的,回头见。”
  郁雾拖着熬夜宿醉的疲惫身躯回到家里,安安听到声响后摇尾跑出来迎接主人,她蹲下身撸狗,越看这双黑漆漆的狗眼,和这一生黑白相间的毛,她的眉头就越紧。
  郁雾松开狗去冲澡,等躺到床上后,已经心如止水了。
  安安跳到她身边窝着,一人一狗安静地闭眼酝酿睡意。
  她从小就想养宠物,看到同学家的猫狗,她都很喜欢。但母亲不同意她养,为这事母女俩吵过好几次嘴,一提就感情破裂。
  有次兴趣班下课,郁雾看到街边有小贩提着笼子卖小兔子,雪白浑圆的一团,没有哪个小女孩能拒绝。
  五块钱一只,郁雾满是渴望地祈求母亲同意,可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回家的路上,她哭了一路,母亲也不像以往溺爱她哄着她,两人冷战不说话。
  进了家门后,郁雾直奔书房找父亲,想夺得他的同意,郁锦华向来心软没脾气。
  结果那天郁锦华打了很久的电话,把哭到断气的郁雾晾在一边不说,挂了电话后还说:“抱歉啊Luna,安安在学校打球扭到了脚,爸爸得赶紧去趟医院。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好吗?”
  又是那个安安!郁雾恼得脸通红气管都在抽搐,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自仇恨着那个分走父爱的安安。
  从那以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提养宠的一个字,就算父母为了讨好她买了宠物,她也要给宠物取名叫安安,以此来报复讨厌的父母,还有那个讨厌的安安。
  那是个在她记忆里,想到就会浑身紧绷的名字。
  谁知道命运会是个莫比乌斯环。
  安安梦呓了一声,郁雾翻身抱住它,喃喃道:“乖,不讨厌安安。”
  沉岸坐在书房里,桌上摊着一堆刚看完的文件没收拾,他一手滑着手机,一手拿过瓷杯喝温茶。
  是安好传来的工作日志,几张尾随郁雾遛狗的照片。
  屏幕里的郁雾穿着一身舒适宽松的运动服,头戴棒球帽,手里拿着宠物水杯和拾便袋。安安走在前头,身型流畅眼眸机灵。
  但只有一张照片是好好走路的,别的都在昂首索取郁雾的抚摸。
  沉岸没发现自己深达眼底的笑意,在想一件事,她是真的很喜欢小狗。
  从前郁叔在的时候,他就听闻过,郁雾为了养宠的事在家闹腾。
  所以沉岸在决定收养她的那一天,特意买了白狗花篮去见她。
  结果就是没能入郁雾的眼,她有过几次借机嘲讽过那个花篮有过丑。
  那天收拾完胡总后,沉岸回到家,看到郁雾赤脚踩在一地的残枝绿叶上。
  沉岸盯着她通红的脚后跟,不悦地喊了她一声。
  郁雾闻声回头,别在耳后的发丝凌乱地掉在额侧,虽然一脸的不高兴,但眼睛很亮。
  她把修剪成白狗形状的花篮展示给他看,这是她摘了花园里所有白绣球,失败了三次后的最终成品。
  郁雾拍掉睡裙上挂着的绿叶,抱起手臂冷酷地说:“你自己看吧。”
  沉岸移眼去看她露出的指尖,也是红彤彤的,他闭了闭眼,抬手指向楼梯,“去睡觉。”
  郁雾凝视了他半响,发现他毫无改口之意后,甩手踏着很重的脚步上了楼。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用很敌对的语气崩出几个字:“要不想回来可以永远别回来。”
  十分钟后,安顿好郁雾的阿姨下楼,和所有佣人站到花园里听训。
  沉岸慢慢扫着只剩下花杆的绿花丛,点了支烟,问:“她手是怎么回事。”
  佣人支支吾吾回答;“小姐拿剪刀太久了,我们劝不住,就,就磨红了手。”
  沉岸继续问:“鞋呢?”
  阿姨可找着机会告状了,立马说:“先生,小姐爱赤脚这个问题我反复劝过了,可她就是不听。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说了着凉会生病,也吓唬她先生知道会生气,可她就是.......”
  “以后不要吓唬她。”沉岸打断她要的喋喋不休,沉声道:“她想要干什么,就让她去做。但有一点,我不想看到她身上磕了碰了弄出伤。”
  “赤脚的事我会去说。”沉岸旋过身走到阿姨面前,谦和有礼地颔首道:“您这半年来辛苦了,明天虞姐会给您包个大红包送您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