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仅站在原地,他的神色收敛,李格看到他的眉眼慢慢垂了下来,“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事,我也就是问问。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两句,我妈这个人一向是做得多说得少的人,你知道当初决定给你姑父10万把你留在我们家,是我妈的主意吗?”
  裴仅的表情动了动,他缓慢抬起眼来,看着李格,“……阿姨?”
  李格手搭在被子上,像转笔一样随性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机,她看了一眼裴仅,继续说:“我妈这个人吧,就纯属那种别人不爱听什么她非说什么的人,实际上最容易心软。嘴上讨不到巧还容易得罪人,我早就习惯了,我妹还是时不时和她不对付吵两句。”
  “不过这都是我们家的事儿,本来不该和你多说,”李格又看了眼裴仅的脸色,“不过那次你去我家,就是昭昭介绍你是她男朋友那次,我妈和老郑在里屋说你心思重不适合昭昭,你听见了是吧?没几天昭昭就回来和我说你俩掰了,我一直想是不是因为我妈的这句话……”
  “不是。”裴仅微抿了下唇,低声说,“不是因为阿姨,是因为我自己。”
  当时他的确听到了李清汎和老郑私下说的关于他的话。
  “这孩子心思太重了,昭昭整天像个傻子一样,和他在一块能合适吗?”
  时隔这么久,裴仅仍然能记得原话,所以介意肯定是介意的,但真正让他决定离开的不是这个。
  他已经做好了耐下心来让李清汎看到他对昭昭真心的准备,可后来昭昭和李清汎的电话才是真正让裴仅动摇自己和昭昭是不是真的合适想法的原因。
  他没有听到李清汎在电话另一端说了什么,只听到昭昭气哼哼地对着电话说:“我不需要你的祝福,大不了我就不做你的女儿了,反正我就是要和裴仅在一起,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周末我不回家了!”
  在被小姨带走之前,裴仅的生活环境一直是动荡不稳定的,他从小对于家庭的定义就是,如果有个人说要离开,那他就会立刻消失,所以他对于“家”这个概念,一直是小心翼翼无比珍惜。
  他以为昭昭真的会因为他的原因和家里闹掰。
  没有家人的孩子,被嘲笑是有人生没人养也无法反驳,考了第一名没有人分享,有喜欢的女生也不知道领给谁看,那是一条只能独自挣扎的、泥泞的路。
  他憋着一股劲儿努力从里面爬出来,对自己严苛自律,狠狠抓住每一次机会,不浪费生命里的每一秒钟。
  可这些昭昭不行,他不能让她也经历这些。
  但裴仅不知道的是,李昭在家庭方面拥有绝对的安全感,即使李女士拿着扫把揍她赶她出门,她心里都十分肯定李女士不会真的不要她的。
  嘴上会抱怨,但内心十分肯定。这是每一个正常家庭成长出来的孩子的本能和底气。
  可这些裴仅都不知道。
  他一直被抛弃,没有被守护过。
  除了昭昭。
  她曾以一个弱小的身躯,十分坚定地守护在他面前。
  他也想守护她。
  偏偏在这时候,另一个更重的打击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他爸在即将出狱的前一个月,被监狱里两伙人打架误伤,不治死在了送医院的路上。
  也就是在那天,昭昭因为他错过了早就约好的电影而和他生气,当她闹小脾气地说出“不然就分手”的时候,他在脑海中思考了许久,然后平静开口,说,好,分手。
  “是我想错了,我把自己的概念强加在她身上,始终自以为是从来没有问过她,但……”
  裴仅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但没办法,走在人生的每个岔路口,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做出的那个选择。
  人生的路径就是由这一个个选择铺出来的,他没法后悔,也没法重新选择。
  “但她现在挺好的,谢归对她不错。”裴仅抬了抬嘴角,“还有,李格姐,这些话,就别告诉她了。”
  李格沉默了一下,说:“你确定不和她讲清楚吗?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管怎么样,你告诉昭昭,让她来做选择,不好吗?”
  “嗯。”裴仅说,“我不想让她有任何负担。”
  “这样她就没有负担了吗?”李格问他。
  裴仅抬了抬眼。
  从那天,谢归求婚的那天,他就很深刻地明白了,即使解释清楚也没用了。
  他有多清楚昭昭爱他时的眼神,就有多明白他现在已经怎样地失去了她。
  所以,算了,别让她再难过纠结一次了。
  “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傍晚时昭昭在楼下遇到了下班准备离开的裴仅,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叫住了他,“裴仅。”
  裴仅定住,平静地看着她。
  “抱歉啊,昨天的那一巴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裴仅垂眼轻笑了下,“这一巴掌是我脸上最轻的一道伤了吧。”
  “抱歉。”昭昭又说,“这次是替谢归。”
  “没事。”他说。“是我做得不对。”
  “裴仅。”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
  “你当时为什么去瑞士。”
  她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盒饭,沉甸甸的,手指被勒出一道白痕,昭昭定定看着裴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