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锁,解了披风扔给白道,径直走上殿前。门口的小内侍见是当朝国师,也不敢多加阻拦,乖乖开了门让他进去。
  琴嫣殿中,皇帝正与贵妃你侬我侬,见楚藏来,也不恼,满面春风地说道:“国师回来了?”
  楚藏立定,行过君臣之礼后,道:“才回的中都,这便来向陛下复命了。”
  “嗯嗯……好……”皇帝的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正瞑目专心享用着贵妃喂到嘴边的吃食。
  贵妃瞥了他一眼,笑道:“国师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想必也是舟车劳顿了许久,若无事,不如尽早回去歇着吧?”
  虽是一副笑模样,却不是什么好脸色。
  “对啊……”皇帝也附和,“国师日夜操劳,若把身子累坏就不好了,那可是江山社稷的折损。”
  楚藏轻摇了摇头:“微臣身子尚可,只是听闻数日前抵达中都的吏部尚书不幸为人所害,死状惨烈,凶手是谁暂且不提,官位已然悬空数日,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官一级盖一级,下面的人也不可群龙无首……”
  “诶——”皇帝手一挥,并不在意,“此等小事国师做主便好,不必特地来过问朕,朕相信你的决断。”
  这几年来皇帝总是如此,不似从前那般上心朝政了,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整日只知流连香枕软榻。然而对后宫如此上心,年逾知天命仍无子嗣,妃嫔的肚子一个静似一个,九五之尊的权势荣宠享有了,天子的职责却一样都未尽到。
  楚藏的头有些隐隐作痛,他撩袍跪下,向皇帝庄重稽首:“陛下乃一国之君,有统揽政务之责,若将朝事罢手于臣子,难免引来文人口诛笔伐。微臣的名声为敝履,弃之无谓,可陛下不同,您是九五至尊,是江山之主,唯有陛下才能撑起黎民百姓的生计……”
  “谁?”话音还未落,皇帝便跳脚怒喝,“谁敢搬弄国师的是非,朕砍了他!”
  “陛下!”楚藏的声音高了几分,“无人在背后议论臣!只是国事紧要,陛下需得上心些才好,否则天下人又能依附于谁呢……”
  “怎么——”贵妃插话进来,“国师言下之意是天子血脉就不重要,可以抛弃不论么?”
  “臣非此意,皇嗣固然重要,但也不可失了偏颇。娘娘深明大义,心中定然有分寸。”
  “呵!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旁人不知,怕是要以为国师责怪本宫红颜祸水?”
  她的话里分明存着刁难,楚藏对上她的目光,不留情面道:“月前江南一带水患频发,臣奉旨前去治水,远离朝堂数十日,娘娘作为陛下枕边人,难道不该以社稷为先,规劝陛下多关心朝政么?”
  “哦?”贵妃冷笑一声,“国师是在教本宫如何为妃,教陛下如何做皇帝么?”
  “娘娘何出此言?微臣自认忠于宁国,忠于陛下,从无半分肖想。此去江南,水患湍急,臣数次死里逃生。此番大难不死,便弥足珍惜活着的日子,臣是怕……怕哪日先于陛下离去,再想谏言也不能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偌大殿中,反唇相讥之声振振。
  “够了!”皇帝被吵得头疼,一拍案,怒喝起来。
  “陛下……”
  殿前所有人吓得登时跪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十分气恼,却又无奈,径直拂袖而走,头也不回,剩下一屋子的人小心翼翼地喘着余气。陡然见天子,殿外的人也被骇了一跳,立时垂眸低手,跪得老老实实。
  半晌,见楚藏出来,大臣们才连忙起身凑上前去探问情况:“如何,如何?陛下怎么说?”
  楚藏面色凝重,沉声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日,陛下当真一日未朝吗?”
  “自是如此……”
  “情况属实……”
  “千真万确!”
  一群人摇头叹息,其间更有年长的官员悲从中来,拭泪道:“亘古未闻呐……”
  楚藏揉了揉眉心:“但愿陛下能听进我的规劝吧……”
  他转身望向远处,眼神寞寞。黄昏了,天暗得快,宫墙层层叠叠之外,一轮夕阳半隐于云中,与山色相接。
  不消多时,天就快要黑了。
  ***
  翌日黄昏,陈府。
  容悦换了身仙风道骨的袍子,像个不问凡俗事的修道之人,瞧着就十分靠谱。他向后侧目,看了看身后的“道徒”——由江令桥所扮,她擎着幡,一身死气沉沉的道袍,一根细簪将头发高高挽起,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似乎真有七八分像云游天地的道士,却看得容悦忍不住想笑。
  江令桥不悦地挪了挪视线:”笑什么?”
  容悦答:“我看你比我还像个炼丹的。”
  江令桥又把视线挪了回去,不再看他,却压低了声威胁道:“你这样吊儿郎当的,若是搅黄了我的盘算,我不会放过你的!”
  “哎,我都还没点火你怎么就生气了呢?”
  容悦心想,她的肝火一定很旺盛,正欲规劝一番,却见那陈府长子陈新材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他的笑与陈晚材如出一辙,极夸张,两颊泛着光,嘴角直咧到耳根后,每走一步,脸上的笑就脂粉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容悦立时一抹脸色,正经得像是变了个人,十分自然地上前与他谈笑风生,熟络得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