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秋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蹲下,屏着气伸手去拾地上的枝桠。怀中的花挡了视线,她只能凭直觉去摸,摸了半天,总算是摸到了,欣喜地站起身,手上原本环着的那一大摞又哗啦啦地掉了大半。
  夏之秋的动作凝在半空中,呆愣了许久,眼睛渐渐漫上一层水雾——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怎么偏偏就自己做不好?是数目太多了么?她不是没想过分两回送过去,可一闭眼,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宋景玉讥讽的景象,能想象到一众女眷看戏的窃笑。
  自己受辱没什么,可是她听不得旁人侮辱自己的父母。夏家曾经也有无上荣光,那时谁会当着面冷嘲热讽?谁会在她伤口上撒盐?谁敢当着将军府独女的面去辱她的双亲?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文臣当道,纵然朝廷还需要那么一两个能征战沙场的,但终不会是军中威信斐然的父亲。掌权之人要的,终归不是一个手握兵权,权倾朝野的常胜将军。
  夏之秋仰头,努力眨了眨眼睛,褪去眼底那股潮热,而后深深吐了口气,重新忙活起来。静心之后倒顺利不少,没几下就都拾干净了。她欣慰地笑笑,而后忙沿途返还。
  来时不觉路长,回时真觉得天高地远。夏之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艰难地加快了脚程,跨过月洞门,踏上石阶。然而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
  “姑娘,你的花落了……”
  ***
  江令桥见陈晚材照例捧来一碗红艳艳的血,笑盈盈地赞许道:“二公子果真孝心可表,感天动地。”
  陈晚材一路疾走,喘着粗气应道:“小……小事,只要能助父亲心愿达成,便不枉我日夜挂念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子如此,陈大人定能得偿所愿。”容悦道。
  “容先生!”一见容悦出来,陈晚材的两颊喜得都能拈出朵花来,“承蒙容先生在父亲面前替我美言,才有我今时今日的风光!”
  他拍拍胸脯:“先生大可放心,陈新材那家伙能给你的,我定能双倍奉上,也不枉容先生——慧眼识珠啊哈哈哈……”
  容悦也笑:“二公子言重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好!好!”陈晚材止不住地赞叹,“识时务者为俊杰,孺子可教也!”
  “……”
  容悦的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陈晚材瞅了瞅一旁火势正盛的紫金炉鼎,其间烟雾缭绕,炉内沉闷之声轰鸣,似藏着莫大乾坤,一看便知高深莫测。他假模假样地凝视了片刻,佯做出看懂了的样子,笑道:“容先生,好好干,必定前途无量!”
  说罢,大腹便便地走出了小院。前方日光倾泻,琳琳琅琅落了一地的金色,春日新抽发的嫩芽吐着绿,希望无尽。陈晚材迎着洋洋洒洒的暖阳,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江令桥睨了眼手中那碗殷红,转身尽数倒入炉膛之中。缭绕的火焰狞笑着将艳红舔舐殆尽,而后雀跃欢呼,扭动着怪异的舞姿,火苗噼里啪啦,喷发出干柴溃败的声音。
  容悦走上前来:“何苦要他每日一碗心头血供奉着,瞧着不吉利。”
  江令桥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对他道:“凶符驱恶灵,功夫下得狠,才能开出最旖旎的花啊。”
  “不过……我总觉得,陈二公子好像不太正常。”
  “是么?说来听听。”
  容悦学着她双手抱肘的模样:“照我们所说,欲炼成丹药,需每日以血作引。陈二公子倒也殷勤,每日规规矩矩地来了,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血,只是……”
  他眉头紧蹙:“只是这时日渐长,他就算是头牛也该有气血两亏之相了,怎么面色依旧红润,和从前一般无二?”
  江令桥转过身,玩味地看着他:“头几日他不正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么?”
  “话虽如此,但这亏损之相应该加重才对,如今这面色……不太像啊?”
  “何以致此?”江令桥问。
  “不再取血,调养数日便可。”容悦答。
  “那是血有问题?”
  “血没问题,是人血。”
  “那便不是他陈二公子的血?”
  “他难道不怕没了药效,被陈大人冷落么?”
  江令桥的唇边缓缓浮起一抹危险的笑意,转身迎着天光,沐于暖阳之中。她抬手触摸着炽热光明的金辉,阳光掠过指缝映在她的脸上,裁剪出温柔的明暗相间。
  默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却深冷而阴沉——
  “容先生有多久未见过陈大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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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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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先生有多久未见过陈大公子了?”
  江令桥的声音轻缓平静,容悦脑中却晴空里炸出了个惊雷。仔细想想,陈新材的确是有些时日没现过身了,尤其这几日陈晚材正春风得意,他怎么坐以待毙得下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漫溯至心间,容悦心中一惊:“他……他难道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江令桥仰面看他,阳光下,脸上细密的绒毛辉映着天真的金色光芒,“陈大人官高至此,敛财无数,毕生追求的都是长生不老。钱财乃身外之物,血脉骨肉也能物尽其用。只要能实现他的一生所求,这些都是过眼云烟。陈新材和陈晚材都明白这一点,只要窗户纸不被捅破,只要不影响陈大人的长生大计,窝里斗翻了天,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