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
  三……
  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人静在原地,炯炯目光齐聚一堂,十分认真地盯着他。然而等了许久,苍蝇都懒懒散散飞过去好几只了,却迟迟不见他下一步动作。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容悦和江令桥面面相觑,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喔——”小娃娃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口型。
  “要吃饭?”
  “要吃饭!”
  话音刚落,就看见小安陵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里流露出赞许的光。
  江令桥大喜过望,只想赶快打发这个小祖宗,脑子里虽然还是一片混沌,嘴上却已经含混不清地催促起来:“饭……给他……他吃……”
  容悦揩了揩额头的汗,将之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舀米汤,吹凉,递到他嘴边。
  小娃娃果然如约张开嘴来喝了下去,两人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容悦正欲喂下一勺,谁知刚欢欢喜喜地凑上前来,一团米汤突然在他眼前炸了开来,毫不留情地崩得他满脸都是。
  容悦凛然就义了。
  再睁开眼,正对上小娃娃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妥妥的胜者模样。
  作为一条绳上的另一只蚂蚱,江令桥当然懂他心中的辛酸苦楚,却也实在有些忍不住,深知当面嘲笑实属不该,只好敛着笑意将头别去一边,无声地笑着。
  旁人瞧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笑得两肩颤抖。
  可惜并没能笑上多久。
  娃娃小小年纪,却也人情练达,知道世上有句话叫雨露均沾。
  “啊——”
  某一刻,江令桥只觉得怀中突然骤然湿热,登时惊叫出声来。
  “他尿了……”笑意霎时褪尽,惶恐之色毕现。
  容悦向下一瞧,一片水渍自她怀中缓缓洇开来,然后向下晕染,逼近腰际,向四景发起攻势,四景不堪其辱,却又不愿离主脱身,只能怀着忧愤被迫沐了个浴。
  江令桥此刻动也不敢动,仿佛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爆竹,面色比打翻了的酱醋坛子还要五味杂陈,平日杀伐果决的目光如今哆哆嗦嗦直打颤。
  容悦也实在忍不住,悄悄背过身去无声笑了出来。
  捉弄一通,小安陵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又开始嚎啕大哭。
  江令桥周身猛地一颤,吱哇乱叫起来:“容悦——你快把他抱走——”
  容悦见她实在慌乱,忙上前接下了小娃娃。
  手里空了,江令桥如释重负,一把瘫坐下来,顾不得身上湿漉漉地,只想安安稳稳、八风不动地坐上一会儿。
  舒心了片刻,她心情又好起来,开始同容悦拉锯。
  “你得去给他换尿布!”她面色十分认真。
  容悦眨了眨眼:“为什么是我?”
  江令桥振振有词:“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可以去给他换尿布?”
  想到她在悲台同他说的那些放浪形骸的话,想到她同其他男子耳鬓厮磨,容悦诘问:“你确定?”
  江令桥的表情看起来很纯洁:“当然。”
  容悦眯起眼睛打量她,没有反驳,然后抱着小安陵去了房中。
  说实话,换尿布这事儿他也不甚精通,毕竟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兄弟,天上人间兢兢业业地行医问药,哪里有空去添这当爹的光辉履历?
  容悦把小娃娃放在榻上,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脑子里琢磨先如何再如何。小安陵歪着脑袋,饶有兴趣与他互相端详起来。
  大致拟出一个周密的行动,容悦便着手打水来替他擦拭,粗枝大叶地扯下尿布,又笨手笨脚地换上干净的。端详一番,觉得挑不出错后,欣慰地松了口气,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换下的尿布走了出来,高高举着,像擎了面兵临城下的战旗。
  江令桥本来心情大好,甚至十分闲适地赏看起村中的花鸟来,见容悦这般耀武扬威地走出来,心里暗自道了声不妙。
  “换好了,”容悦得意洋洋地扬起尿布,在她眼前转了转,“江兄可以去洗了!”
  江令桥脸色堪称得上是精彩,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哑了半天又咽回去,瞥了他一眼,便灰溜溜接了尿布去洗。
  好不容易洗完了,将将抻腰揽颈走回堂屋,以为总算是能清闲半刻了,谁知小安陵瞅准时机,又“哇哇——”地闹腾开来,吵得人心焦。
  江令桥叫苦不迭:“玩也玩了,饭也吃了,尿布也换了,我的小祖宗,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啊!”
  她走上前,伸出手在娃娃面前一拂,灵光一闪,屋内被重重夜幕包裹笼罩,一片缄默过后,霎时华彩俱现——
  千万朵含苞待放的花栖息于子夜,环饲翕动,茎叶鸣颤,一片琉璃彩蝶飘然经过,萤萤蝶粉簌簌而落,落在青草地上,落在含羞花苞上,数百成千的花朵怦然绽放开来——
  紫色的鸢尾花,荼白的银合欢,明黄的花菱草,粉白的紫叶李,金红的瑞香,靛蓝的八仙花,嫣红的扶桑花竞相展颜,你方唱罢我登场。更有郁葱的旅人蕉,姹紫嫣红的柽柳,苍劲的雪松,丹凤之冠的凤凰木。萤火之光熠熠生辉,爬上细弱花蔓,攀上遒劲的枝干,百花顿时浓妆淡抹,添上其本源的绚烂颜色,清风激荡,百年树木宏伟盛大。世间所有的斑斓,所有的溢彩流光,都在此刻粉墨登场,斗艳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