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江令桥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抱着秧苗的手紧了紧,索性干笑着不说话。
  姑婆顿时明了:“第一回?没经验?这好哇!”
  她转身深吸了口气,冲东边气沉丹田喊道:“狗蛋儿——过来——”
  不多时候,一个精瘦黝黑的年轻人往这边跑来。大娘顺手从容悦手里拽了把秧苗塞到自家儿子手里:“快,你活儿干得利落,姑娘不会,你教教她!”
  说罢,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得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拍拍容悦的肩膀,语重心长添了句——
  “对不住了,怪只怪姑婆我没生个姑娘啊……”
  这一走,空气顿时有些尴尬。实际上她走之前气氛就已经很尴尬了,眼下只能算作是登峰再造极。
  “呃……”江令桥不知该不该开口说句话,用以打破这谜一般的氛围。
  不过没承想是这位狗蛋儿先开了口,只见他左手握着一大把秧苗,右手分出约莫三根来,也不抬头,像是在自己讲给自己听似的:“插秧很简单的,你看,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喏,就好了!”
  不愧是庄稼人,那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江令桥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结束了。
  仅有的交谈到此为止,然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三个人的沉默。
  江令桥:他讲完了?他居然这么快就讲完了?是生怕我学会了吗?关键是我没看明白啊!我需要再虚心求教一遍吗?万一他还是说这么快,会不会有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我要是一直看不懂怎么办?
  狗蛋儿:按道理来说,我已经做了一遍给她看,她接下来应该试着做一遍给我看啊!怎么还不动手?她要是一直这么站着不动,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可是插秧这么简单,怎么还能有人不会?应该是会了吧?
  容悦:我需要说话么?我可以说话么?我要是突然开口会不会很奇怪?我要是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呢?我是跟江令桥说话呢?还是跟这位狗蛋儿说话呢?我是说话好还是不说话好呢?
  哎,闹心……
  ——三人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狗蛋儿又想着,男子是断然不能像女子那般矜持羞怯,这僵局,到底还得是他来打破。酝酿了许久,总算是卯足勇气抬起头来,却没承想正正好对上了江令桥看过来的目光,两相碰撞,电光石火,他赶忙撤回目光,默不作声垂下头去,手里紧张不安地捻着秧苗须子。
  从小到大没怎么和姑娘打过交道,这一打交道就是个还挺好看的女子,叫人怎么适应得过来?狗蛋儿瞑目吐纳,开始默默背诵自己归结的插秧大法来平心静气。
  半晌,他再次鼓足勇气扔了句话出来:“你……你插一个我……我看看……”
  江令桥心一抖,有些猝不及防。
  她哪里会这手艺,方才看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如今便匆匆忙忙要赶鸭子上架,简直比凌迟还要受罪。她双腿站在水田里,现下只觉似有千钧重,半寸都挪动不得,好像自己就是棵秧苗,已然被结结实实插进了地里。
  狗蛋儿实乃名不虚传的插秧圣手。
  容悦见状,忙打着哈哈走上前去,学着狗蛋儿方才的模样往田里栽了棵秧苗,问道:“蛋……兄,这样可有错?”
  狗蛋儿这两个字,他实在是羞于在本尊面前启齿,只好掐头去尾蒙混过关。
  狗蛋儿也像是松了口气,仔细看过一番后躬身下来,给他细细指导其中的诸多法门。
  “你应该这样捏住它,”他摆弄着容悦的手,“然后手朝下,让秧苗的根顺着手插到泥土里去。”
  说着,狗蛋儿拽着容悦的手往水田里一栽,秧苗就稳稳当当立在其中了。
  “嗯,这样就好了。”
  容悦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从手里拨出两三棵来,刻意放缓了动作,栽好后仰头问道:“是这样吗?”
  狗蛋儿点头示意:“对,就这样。”
  随后又闪闪烁烁地瞟着江令桥:“你……试试……”
  江令桥随即意气风发走上前来,方才容悦来打马虎眼,慢条斯理给她示意了好些遍,总算是叫她看出了个大致来。学着他们的模样,她从手里拨出几棵秧苗,倒扣着就要往土里栽。
  “等等!”蛋儿兄一迭声,惊得她一个寒战,“不是这样拿的!”
  他走上前,想直接上手纠正,却又缩头缩脑地撤了一步,正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的手在空中虚晃了半天,愣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我……我这……”
  江令桥还躬身在水田中,此番正仰头望着他的眼睛,等他说下文。
  容悦再一次及时雨般走过来,抬起她尚浸没在水中的手,左右摆弄一番,直至狗蛋儿脸色转晴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狗蛋儿:“对,就是这样,然后插到水里去就好了。”
  江令桥循声照做,谁知舞刀弄剑习惯了,手下没个轻重,一下插过头了,秧苗尽数葬身黄土。
  爱苗如子的狗蛋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血腥场面,顾不得羞怯,也顾不得矜持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几株弱小可怜的幼苗抢救出来,心痛地护在怀中。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粗鲁……”所幸秧苗还活着,他轻柔地抚过它们,祭出自己毕生插秧绝学,方才使它们乐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