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长悬于梢头,生性清冷,静谧无言。八月的晚风是有几分凉爽意味的,它携着秋天里残存的几缕稻花香,撩动着清浅溪流里荡漾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击碎在嶙峋的礁石之上。
  容悦向燃起的火堆中添了几根树枝,试探地望了江令桥一眼,见没什么事,方才笑问:“心情好些了么?”
  江令桥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从喉咙里憋出个字来:“嗯……”
  “正好,”容悦拍了拍手中的木屑,道,“该秋后算账了吧?”
  “算什么账?”
  “自然是那些老掉牙的账!”他掰着手指跟她扯皮,“之前说得好听,说有事都会同我商量,如今这算什么?我若是没有来,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江令桥嗐声拍腿,恍然大悟道:“哎呀,忘记让冯落寒保密了……”
  容悦瞪大了眼:“哎!江令桥,你居然不思悔改,妄想伙同旁人一起瞒着我,你没有良心!”
  江令桥双手抱肘,直起腰来:“那我还不是看你胆子小,怕你一听到名字把魂都吓掉了,这才瞒着不告诉你,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把魂吓掉了?你这是胡编乱造!”
  “那你说怎么办吧,”江令桥两手一摊,直接听天由命,“反正事情做完了,错误犯下了,木已成舟,变不回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咯。”
  “我不要你的命……”容悦的手搭在膝处,微微眯着眼睛看她,那眼神虽不似刀,却有些意味深长,掠过衣物,清风朗月般抚过她每一寸肌肤。
  江令桥忙将两手交叠护于身前,扬起下巴回瞪了他一眼。
  “江令桥……”
  她粗声粗气地应他:“干嘛?”
  容悦低下眼眸,沉沉地望着眼前那明亮温暖的火光。
  “这次你瞒了我,算你欠我一次情。日后若是我也有不得已的事瞒了你,你会原谅我么?”
  闻言,江令桥怔了怔,声音明显软了下来:“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话说得天真,容悦低头笑了一声,而后抬起头,目光与她相交融:“难道我的事……桩桩件件你都知道么?我的喜怒哀乐,恩怨纠葛,你全都清楚么?我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恨,你全都明白么?”
  话里夹杂了他些许的私心,有嗔怒,有诘问,然而更多的是矛盾。他既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却又害怕她因为明白了这份心意从此敬而远之。
  他看不透江令桥的心意,她似乎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可是,这样的喜欢太过微茫,只言片语中不可察,眉目神色中看不明,常常又让他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喜欢他。
  江令桥沉吟片刻,深思熟虑后抬起头来极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允许你瞒我一次,不过就一次,以后我也不再瞒你,不会欠你第二次情了。”
  “当真?”
  江令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容悦挺直了腰背,复问道:“不后悔?”
  “不后悔。”
  他倾身过去,抬手伸出小指:“拉钩作保。”
  “神仙还玩这种人间的把戏?”江令桥一面鄙夷,一面还是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拉钩。”
  “礼多人不怪嘛!”容悦一挑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这神情很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在憋着什么坏。江令桥觉得不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怀好意呢?”
  承诺要到了,钩也拉过了,容悦这才堪堪开口:“若我说,那是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呢?”
  “与我有关?”江令桥眯缝着眼,一切果然如她所想。
  可是,一切似乎为时晚了些。
  她真诚发问:“那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容悦抢过她手里的树枝一把扔进篝火之中:“你想得美。”
  江令桥不以为然,把头偏过去,自顾自幕天席地地躺了下来。
  容悦仰首望了眼天边月,便也倾身躺下,与她隔火相卧。
  八月的夜是静谧的,没有蝉鸣蛙闹,溪畔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慰人心脾,静得能透过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听到火光另一侧人浅浅的呼吸。
  像是沉默了很久,江令桥才终于等来了说话的时机。
  “容悦,你睡着了吗?”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惊扰了他的梦。
  “没有。”
  应话之后,须臾男子的声音又起,也压得极低:“江令桥,你睡了吗?”
  江令桥抿了抿嘴,一面鄙夷这种废话,一面又饶有兴趣地睁眼说瞎话:“睡了。”
  话音落,火光另一边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她侧目望了望,火焰在两人之间燎灼,她虽看不明晰,却也能想象出他笑的模样。
  “容悦。”
  “嗯?”
  “你这次是因为什么理由入凡间的?”
  “嗯……”容悦想了想,道,“算是一场游历吧。”
  “你还会回去么?”
  “会啊……”
  这句回答像一声拖长的叹息,将缥缈的时光拉进了最深处。
  “那……什么时候启程?”
  “我也不清楚……”容悦将头枕在手肘上,寻了个还算称心的位置,缓声道,“说不定哪天又像从前一样,你一醒来,我就已经不见了,就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