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叶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他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发了怔。
  “阿爹阿娘过世时我也如这般肝胆欲裂……”江令桥流着泪问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可再难终究也熬过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时间足够漫长,哪怕五年、十年,也就不会再这么难过了……”
  “不……”李善叶忽而轻笑了笑,望着远方缓声道,“纵然百年、千年,你依旧还是会难过。哪怕日后笑脸迎人,也不是那道伤消失了,而只是藏起来了。心里的伤疤是永远好不了的,血冲着它,刀磨着它,回忆有多久,痛苦就有多久。”
  他的话里似有深意,却令江令桥感到陌生,面孔仍是那张面孔,只是神色全然变了,再不像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兄长。她站起身下意识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正欲再问些什么,然而下一瞬,一道蛮力忽然将她向后一拽,再睁眼时,李善叶已经凛然护在了她身前。
  “你是什么人!”他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敌意。
  面前的“李善叶”并没有回答,而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随意捏了个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耀目的灵光,亮得江令桥有些睁不开眼。
  须臾,光芒自他身上缓缓退去,与此同时,真身一点点显露出来——
  那是个华贵独绝的男子,剑眉星眸,身材颀秀,一席玉色长袍如翠竹临风,算不得多庄重,可也有一份闲雅的气性。单从模样来看,比李善叶大不了多少,然而却满头华发,浑身的清冷气。
  “你到底是……”
  李善叶话还没问出口,身后的江令桥却忽然道:“青帝?”
  她定定地看着他怀中抱着的白狐狸,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魔尊李善叶,久仰大名。”青帝说着,抬起怀中小狐狸毛茸茸的前爪向他扬了扬。
  “魔尊?”李善叶蹙起了眉,面色虽有所和缓却仍不失戒备。
  “巫溪身死,元神炼化的魔气不断下沉,辟出一方至浊之地,至此魔界初成,而你是世间唯一的真魔,更是魔界新的主人。”
  然而未曾料想到,李善叶不仅对此兴致缺缺,还肃戾着脸再次诘问:”你为何来此,为何还要化作旁人的模样?仅仅是为了说这无关紧要的三两句话么?”
  “自然不是,本座今日……”青帝唇角微扬起,转而看向江令桥,“是特地来找她的。”
  江令桥的目光追随着他,见他笑着坐下,悠然举起案上的酒盏,缓缓饮酒入喉后,这厢才堪堪开口——
  “容悦乃我仙族中人,仙界有他自小居住的高门仙邸,有他读过的医经药典,更有他行过的千千万万条路。人死不能复生,江姑娘若是真的看重他,心中割舍不下,可否愿意登九天入仙宫,去看看那些还未弥散的遗迹?”
  字字句句都像是灼热的火,酸楚涌上鼻腔,江令桥忍不住质问他:“明明阻止邪魔祸世便能渡劫,可为什么邪魔死了,他反而丧了命,这不公平,不公平……”
  青帝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到江令桥心情有所平复后才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平静如水,道:“五感俱失是邪魔祸世一劫的余难,只不过承受这难关的只有容悦一人。江姑娘,本座是看着容悦长大的,同时他也是医仙血脉的唯一继人,所以,不论是于本座而言,还是于整个三界而言,他的死都是莫大的折损。今日来寻你的缘由也在于此,正是因为对容悦亡故的不忍,所以才希望他所爱之人可以过得不那么痛苦……”
  每每听闻那两个熟悉的字,江令桥的泪总是忍不住流下来。
  青帝窥伺着她的神色,顿了顿,站起身问:“江姑娘,你愿意去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腰间的香囊穗子随风轻轻跃动,江令桥隐忍得太久,她没有回答他,却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善叶看了看她,又抬眸看了看这位云淡风轻的天地共主,他知道,青帝是在给她一个好好活着的念想。
  他缓缓走过去,在将要穿过时停了下来,微微偏过头,附耳言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青帝扭头轻笑出声:“与聪明人说聪明话就是省心。”
  李善叶回头看了一眼江令桥,沉声道:“她会去的,我也希望她去。说吧,你想要什么?”
  “多年前巫溪一念行差踏错,由恨入魔,这才有了如今这场祸事。而你不同,你是因由仁爱生魔,在抵死解救亲妹时悟得魔道。爱虽绊人心,但有的时候,爱的力量可比恨强大太多了……”青帝抚了抚怀中狐狸的脑袋,漫不经心地笑道,“仙界通包容之术,人族善智慧之能,鬼界掌忧惧之道,而魔族行毁灭之力。如今魔界初成,三界化为四界,难免要未雨绸缪些。不过本座也并非什么贪心不足的人,只要魔界肯向仙界俯首称臣,许诺本座安分守己,本座亦可保证天下四海升平,万年无虞……”
  他的目光一点点移向李善叶:“魔尊意下如何?”
  “可以。”李善叶答应得很快,并没有什么犹疑,“天下求和已久,安宁人人心向往之,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在位一日,便一日不会让魔族之争乱了法度。”
  青帝眯起眼睛笑了笑,撩袍挥袖将怀中的小狐狸抱得更高了些,小家伙舔了舔嘴,毛茸茸的脑袋直蹭他的脸颊。
  “放心,本座会替她净化体内的魔性,待到修炼得成那日,不必历劫自可飞升,届时便能堂堂正正入九天。只是这修炼之期有多久,就看她的悟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