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以不用让孟梨在外飘荡六天那么久,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止住了血,就没事了。
  却不曾想,因为断骨,失血过多,才包扎到一半,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寒气入体,发了高热,又不敢声张,独自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了好几日。直到今天,才刚能下床,就立马出来寻孟梨了。
  可能孟梨不愿同他回去。
  孟梨还说讨厌他。
  像孟梨那种心地善良,连鸡都不敢杀的少年,有朝一日能挥刀砍人,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常衡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是他没有控制住脾气,没有压制住心魔,才会伤了孟梨,还让他那么难过。
  都是他的错。
  孟梨砍断了他的骨头,是应当的,这是他亏欠了孟梨的。
  孟梨醒来后,就不吃不喝,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严实,蜷缩在墙角。
  任凭常衡把口舌都说干了,他也不肯理会。
  可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孟梨年纪小,人又瘦,跑出去六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突然就瘦了那么多。
  常衡第一眼瞧见他时,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这里是客栈,又不是道观,才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常衡不惜钱财,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不说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起码也是色香味俱全。
  可孟梨就是不为所动,常衡说的多了,他就闭着眼睛,两手紧紧捂住耳朵。
  常衡沉默良久,放下碗筷之后,取出拂尘,抓着有毛的一端,往孟梨面前送。
  孟梨掀开一丝眼皮瞥了一眼,然后身子狠狠抖了抖,边摇头边往角落里蜷缩。
  “阿梨,你无非就是埋怨我那日打了你的手,现在不是在道观,我也不是你师父,我只是常衡,是你的朋友。你现在可以打回来了。”
  常衡又把拂尘往他面前递了递,见孟梨只是躲闪,却依旧不为所动。忽而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你一向良善,不忍心伤人的。”
  竟伸出左手,攥着拂尘,飞快往自己的掌心,连抽了十下,他下手又快又狠,仅仅十下,掌心就破皮出血。血珠子被拂尘带了起来,有几滴溅到了孟梨的脸上。
  吓得孟梨一抖,只觉得常衡的血,好|烫。
  常衡的右胳膊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抬太高,仅仅打了十下,断骨就疼得厉害,脸上瞬间就布满了冷汗。他咬了咬牙,忍住了疼,瞥见孟梨脸上被溅了血,下意识想替他擦去。
  可孟梨却哆嗦着往角落里蜷缩,呜咽着让他不要碰自己。
  常衡定了定神,好久之后,胸腔才慢慢打开,接受新鲜空气,可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腥气。轻轻地说:“这样,还不够,是吗?”
  孟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用自残的方式,来取得他的原谅?
  还是想让他再度心软?
  “这样好不好,我打自己一下,你就吃一口饭……”顿了一下,道士又说,“或者,吃一口菜,好不好?你总归是得吃东西的。”
  “……”
  “这样也不行吗?”常衡显得有些苦恼,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好不好?”
  孟梨才不吃他这一套,觉得自己要是三言两语就被这个坏道士哄好了,以后有自己的苦头吃,顿时把脸一扭,就是不理他。
  “阿梨,”小道士的声音颤颤的,沙哑又暗藏着极力压制的躁欲,再抬起脸时,眼里蒙着一层诡异的猩红,轻轻地说,“阿梨,你不吃饭,那是想吃什么呢?”
  “这满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么?还是说——”他忽然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完全挡住了身后的烛火。
  “你需要我用别的方式,逼着你吃?”
  孟梨只觉得眼前一暗,瞬间就被逼进了墙角。看着常衡越来越近,向他伸出了手,惊慌之下,两手在床上胡乱摸索,随手抓起什么,就往常衡身上乱砸。等他听见“嘭”的一声之后,才突然惊觉,自己手里拿的居然是枕头。
  而这客栈的枕头,并不是什么棉布做的软枕,而是用了一种香木,枕着睡觉有安神的作用。
  他一枕头砸在了常衡头顶,顿时一串血珠,从浓密的乌发中淌了下来,有几滴垂在小道士的长睫上,颤得像叶片上的露珠,吓得他手一哆嗦,枕头就掉在了床上。
  孟梨被吓哭了,呜咽着喊:“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打我!!!”
  常衡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抚摸伤处。
  放下手时,指尖染血,他怅然了片刻,随后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阿梨可真是……手劲儿太小了,跟猫儿一样,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要是以后遇见了坏人,这样只会激怒坏人。
  “呜……我知道怕了,我真的知道怕了,我,我不敢了……”孟梨看见他不怒反笑,当时吓得更厉害了,他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常衡肯定会把他两只狐狸爪子打废的。
  就算不打他狐狸爪子,肯定也要狠狠揍他一顿。
  当即吓得就要往地上蹿,他要跑。可哪里逃得了?常衡只用一只手,就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回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过来!别碰我!”少年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脸色煞白煞白的。
  常衡看着他这副惊恐的样子,眼里满是难过。他强忍着喉咙里翻涌起的血气,往后退了退,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梨,我不碰你,也不动你,但你把饭吃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