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辰,我有点冷。”良久,容念风说,“我可不可以睡一睡啊,睡一睡就不冷了。”
原来即使是假死,也还是会疼的。
和上辈子一样,好疼,疼得他浑身发凉了。
“容容……”叶星辰有些哽咽,“你先睡,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药王谷了。我寻了一个多月才找到的呢,肯定会治好你的。”
容念风笑了,他轻轻地说:“对不起啊,叶星辰,你二十岁的及冠礼…”
他眼神空濛,视线开始模糊,手在描绘着叶星辰的眉眼:“…我可能不能给你束发了。”
他的长睫阖上,手腕垂落,安静地躺在了叶星辰的怀里。
容念风的睡颜很乖,从刚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的。
叶星辰忽然感觉,呼吸时尘埃是真的会往鼻腔里涌动,强烈的窒息感袭卷而来,他要死了。
疾风将屋外的树吹得簌簌作响,大雨滂沱。
叶星辰抱着容念风走进雨幕。
无极仙尊说:“小十一,念雪小辈已经死了。”
叶星辰一顿,将怀里的人搂紧,在容念风的额上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轻柔道:“没有啊,他只是睡着了,师尊你看错了。”
昏暗的天地,叶星辰抱着容念风消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
传闻夜忘川是所有孤魂往生的地方。
无论是人、修士、鬼魔都在此往生。
他们会踏过淬了寒冰和烈火的忘川水,赎清自己一生的罪孽,忘记前世。
诡魅的红色彼岸花开得正艳,鬼界掌管着此处的鬼职倏而睁眼,他幽幽地飘荡出去。
少年一袭红衣,面色惨白,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侧,衣衫和脸上都是血痕。
夜忘川怪得很,天气有时冷如寒冬,有时又炎如酷暑。今天正好下了雪。
洁净的雪上,血迹蜿蜒。
想来又是有人为了来到此处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鬼职叹了口气:“阁下可知这儿非活人可入?只有往生的孤魂才可渡过夜忘川。”
叶星辰的脚踝已经被忘川水灼烧,他手中还握着寒霜剑,发出阵阵呜咽的悲鸣声,低哑着声道:“抱歉,我来寻一人。”
鬼职绕着他看了两圈:“寻何人?”
刺目而鲜艳的血顺着剑柄往下,一滴一滴地落在白皑的雪上,叶星辰说:“寻我妻。”
“唉!唉!”鬼职连连惊叹,“你修炼的是无情道,本应无情无欲才对,怎会困苦于情爱之中?”
无情道?
叶星辰愣了愣,总算知晓为何每次他觉得自己心快要疼死过去时,又会忽然平静。
他修炼的原来是无情道吗?那为什么现在他还那么疼,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鬼职从怀里拿出往生册:“阁下,你能来到此已是不易。虽不知你以什么为交换,但若是你能寻到你妻的魂魄,自是可以带走的。怕的就是若她已经渡过了忘川,等到那时就无力回天了。你妻唤何名?”
夜忘川快千年没活人来了,天天看着孤魂他也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修士,定要好好招待的。
叶星辰低声道:“容念风。”
鬼职点头,洋洋洒洒写下容念风的名字:“唉!她并不在未渡过忘川的名册中。”
“你妻何日死的?”
叶星辰又道:“他…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鬼职惊呼:“她既没死,那你又何必来此?”
来往生的个个都这样说,都不记得自己死了!没想到活人也会犯这种糊涂!
鬼职还想说什么,忽然见这修士的眼中竟滚落大滴大滴的眼泪,只能恹恹歇了声。
良久,他听见叶星辰的声音:“十日前死的。”
鬼职松了口气,又洋洋洒洒加上:“容念风,女仙,十日前死的。”
“他不是女仙,他是男仙。”叶星辰低声道。
“男……男!啊,男仙!”鬼职悄悄偷瞥了他一眼,又写下浓墨重彩的几笔,“还是没有,怕是已过了忘川。”
男仙可少见,稀奇稀奇!
鬼职劝他:“过了忘川,就没了前尘回忆。生死有命,你还是看开些罢。再说即使他还未过忘川,你带着他的孤魂出去,最后也只能魂飞魄散,何苦?”
夜忘川最是能体现一个人对前世有没有留恋的了,有些孤魂在上面走了百年仍不愿往生,有些孤魂没几日就往生去了。想来这修士的道侣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之人罢。
当然,这些事也不归他们鬼职管。
酸胀的钝痛从腹腔往上涌,叶星辰说不出话来,眼睛疼得厉害,心也疼得厉害。
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可能是你看错了,我再找找,我带他回家。”
他踏进夜忘川,背影孤寂,消失在茫茫然的天地中。
鬼职叹了口气:“何苦?”
千年前鬼界鬼君尚且找不到,不过金丹境的修士又怎说寻一缕孤魂。
忽而,鬼职一愣,只见这修士踏进的瞬间,夜忘川无垠的天穹,魂火焚烧如灯,逆流而上。夜忘川的冰下,点点萤火和幽蓝色的灵蝶扬翼振翅。就连积雪上也开始绽放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彼岸花。
真是奇了怪了,夜忘川千年一次的异景,竟是今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