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傅朝瑜的妻子,但是林家的存在感不强,她自己又只爱钻研医术,成日里多跟病患与草药打交道,与贵夫人相交少之又少,与京城贵夫人则更没有联系了。京城那边除了妙仪等人很少有人会记得她,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若非当年她与怀瑾的婚事还算万众瞩目,只怕那些人都要以为怀瑾从未娶过妻了。虽被忽视,但林簪月觉得这样极好,她从来也不是高调之人,能隐于人后做自己的事,她已经很感激了。人各有志,她只想做自己都事,好在怀瑾一向都支持她。
  林簪月的想法,也是林家的想法。
  林家自从圣上驾崩,傅朝瑜临危受命成为尚书令之后便闭门谢客了。除林老爷跟其他几个在朝中任官的不得不出门之外,余下一概老实躲在家中。
  傅朝瑜能高升,林家自然高兴,可是林家一向低调示人,不喜张狂,唯恐朝野内外有人借着林家给傅朝瑜跟新帝惹事。以防万一,还是谢客最好。
  今后不论傅朝瑜官位如何之高、权势如何之盛,林家都不会掺和,更不会沾光。
  傅朝瑜听闻林家的谢客之后,庆幸岳丈明智。他近来手头的事情x实在太多,无暇分心照看林家。幸好林家从来也不必让他多照看,他们比自己还要分得清局势。
  如今正值新旧交替之际,尚书省事务繁忙,不过傅朝瑜如今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从前是小外甥靠着他,如今则是他靠着小外甥了。新帝舅舅的名号还挺有用,哪怕傅朝瑜不曾强调,众人也会因为这层身份对他敬畏三分。
  时局未定之前,谁也不会率先撕破脸皮,即便要使绊子也得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之后。没有人阻碍,傅朝瑜忙是忙了一点,可事情却都还算顺利。
  回侯府之后,精疲力尽的傅朝瑜用过饭之后,又想起今日在小外甥那儿听到的消息。
  上辈子作为赢家的淮阳王,如今已经没了。
  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淮阳王征战沙场一辈子,如今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多少有些残忍。
  被困在焉耆之后,其实淮阳王的命运已经既定了,傅朝瑜承认他当初确实做了些手脚,但是他敢如此也都是因为皇上默许,否则傅朝瑜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困住当朝王爷。如今被他小外甥的人弄死,同样也是皇上授意的。
  这对兄弟,从前关系亲厚,可眼下下手也是真的狠,丝毫不给对方留余地。
  傅朝瑜对淮阳王并不喜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人比废太子理智了不少,算是个正常人,对大魏贡献也不小。即便上辈子淮阳王意图谋反,也是等他小外甥人心尽失之后开始起事。
  皇上跟淮阳王这对兄弟俩在要面子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两人都好面子,即便上位也要费尽心思谋求一条正大光明之路。
  上辈子废太子、大皇子等人下场凄惨,其中多半也是有淮阳王的手笔。此人野心勃勃,毕生愿望便是的登基为帝。上辈子被他实现了,这辈子,他注定没有办法摸到龙椅了。
  西北那边,已经穷途末路的王阳等人仍旧在等候他们的王爷回归,可谁又知道,他们的王爷已经确实已经回归了。
  魂归故里,又怎么不是一种回归呢?
  傅朝瑜一茶代酒,给淮阳王敬了一杯:“但愿这对兄弟俩黄泉相遇之后不要打起来。”
  安叔探过身来:“您说什么?”
  “无事。”傅朝瑜捏了捏眉心,“圣上驾崩,府中这两个月都不许见荤腥。”
  安叔点了点头,他们是侯府,跟皇家又关系匪浅,守丧期间严格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圣上驾崩之后,几乎一夜之间,京城内外都挂上了白幡,丝竹管弦之声都不见了,就连餐馆也少有人下榻。
  听闻大行皇帝有遗诏,丧礼一切从简,只需守孝十日即可。这一点也让不少商贾松了一口气,好在大行皇帝体谅他们,若不然,守孝守个三五个月,又或者一年半载,天下间的酒楼饭馆、胭脂成衣种种铺子都不必再做生意了,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就因为这道遗诏,不少人真心实意地敬佩大行皇帝,还有人特意去寺中给他点长明灯。
  老天保佑,若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能如此体谅百姓,那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史官们将其一一记载下来,大行皇帝为国事操劳了大半辈子,驾崩之后能得百姓如此爱戴,着实感人,必须要记下来以传后世。
  丧礼从简的好处就在于,不仅百姓省事,朝中官员也省事儿。
  大行皇帝驾崩之后,周景渊这个储君便已然是事实上的新君了。不过真正的登基大典却是在丧礼结束之后,傅朝瑜同韩相三人亲自请周景渊登基,按照流程三请三辞,最后才终于同意。
  双方对这流程其实都感到疲惫,但没办法,规矩如此,若是不按着流程走,还不知道会被后世写成什么样子呢。
  五月初二,是黄道吉日,也是新帝登基之日。
  一大早,傅朝瑜等几位臣子便守在大明宫,给他小外甥又讲了一遍各式议程。张相也是辅政大臣,但是三人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明显他最不受待见。
  其实也并非周景渊刻意排挤他,三位丞相,一个是他亲舅舅,一个是一直与他有过接触的韩相,相比起来,张丞相关系最远,心眼子也最多,周景渊实在亲近不来。
  尽管周景渊已经尽力不忽略他了,可张丞相还是感受到了落差,并且最终将矛头指向了一个人——傅朝瑜。
  若不是他,自己绝对不会落入此等尴尬的境地。只要有傅朝瑜在,新帝的目光中就容不下别人,实在可恶!
  傅朝瑜压根没心思搭理他,登基大典之繁琐,远超傅朝瑜预料,礼部遵循旧制,说是当年先帝登基也是按照这套规矩的,傅朝瑜等只能从命了。只苦了他外甥,都已经是新君了还要受这份罪。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周景渊头戴冕冠,身着玄子,一步一步地登上高位。
  他终于登上了这个位置,光明正大地登上了,没有杀戮,没有不平。抚摸着龙椅,周景渊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陌生的情绪,狂躁的,酸涩的,求而不得的……可随即都化为满足,似乎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全都散了。
  他亦不知这个情绪究竟是属于谁,只是有些陌生。
  转身,慢慢坐下来之后,随着礼官一声高呼,阶下文武百官尽数朝他叩拜。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云霄,周景渊看向天边。他真的成了皇帝,母妃,您看到了吗?
  随即,周景渊目光逡巡着,忽然在角落中看到一只白色的身影,他弯了弯眼睛,莫名觉得母妃一定能看到。或许,母妃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守护着自己与舅舅也未可知。自从舅舅出现以来,他们的日子便过得格外顺遂,周景渊不相信什么老天有眼,他只信自己的直觉。
  人总要有些念想的,否则苦苦追寻之物便没有了意义。
  看着自家小外甥光明正大地登上了龙座,宣读诏书时,傅朝瑜心中一阵满足。他的小外甥已经登基,阿姊也被追封为太后,当初害死姐姐的皇后如今已经凉透了,能够威胁小外甥的敌人也都不在,世上再没有人可以真正动摇小外甥的皇位了。
  阿姊若是在天有灵,应当也会欣慰吧?
  巍峨殿宇,微风不燥。傅朝瑜欣慰地看向高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这辈子,他终于改变了小外甥的命运,真好。
  第204章 告别
  新帝登基, 有朝臣说要大赦天下,最后被傅朝瑜跟韩相联手给压了下去。
  这两年因为皇贵妃的文刊越来越知名,百姓对于律法也渐渐熟知起来, 轻易不敢胡作非为。傅朝瑜不能保证所有的案子都是公正无私的, 地方乃至朝廷都可能有一些冤案,但是大部分的罪犯都是罪有应得。若是这些犯人得以无罪释放,对之前的苦主也是一种伤害。
  即便要彰显皇家隆恩, 可以减税, 可以免徭役,何必要大赦天下?傅朝瑜坚决不同意,韩相也不同意。
  提出这一要求的张丞相愤愤不平, 但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求周景渊再开恩科。
  这一点,傅朝瑜跟韩相倒是没有反对,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然而先帝在科举选士方面一直都很谨慎, 每三年一选,而且选择人数不多。
  明经科倒是人数不少,可惜朝廷大多不用。如今新帝登基, 给读书人一份恩典也不错, 还能收拢人心。
  张丞相见他们闭上了嘴, 心里才舒服了些许, 他就讨厌傅朝瑜仗着自己是圣上的舅舅,处处与他作对。不过好在这次开恩科的事情是他率先提起来的,日后这些学子们入朝为官, 记住的也是他的人情。
  初次开朝会,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想要试探一番新帝的底, 类似大赦天下这种提议还有不少。虽然傅朝瑜他们反对,但是小皇帝似乎没有什么意见,有人也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被人授意,铁了心想要摸一摸底,竟然提议要追封已故去的先帝正妻为太后。
  话音刚落,那人便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两道阴恻恻的视线。抬头一看,一道是傅朝瑜的,一道,竟然是小皇帝的!
  周景渊笑看对方,说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凉意:“看来爱卿同先帝皇后交情匪浅啊?是否同样跟当年的废太子私交甚笃?不如朕一并追封当年的废太子,如何?”
  周景渊人小,但是那一脸x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叫人瘆得慌。
  说话那人两股战,连忙跪下请罪:“微臣一时失言,还请圣上恕罪!”
  周景渊淡淡地道:“既知道自己总爱失言,往后上朝还是不要说话得好,免得闪了自己的舌头。”
  那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再不敢多言。
  这般不争气,看来也没胆子跟废太子勾结,周景渊收回视线看向旁人:“余者可有进言?”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了底。这位小皇帝绝对不是好糊弄的,若想打着对方人小不懂事的念头为自己谋利,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牺牲了一个蠢货,剩下的人提议时可就谨慎多了。只苦了跪在地上的那一位,直到下朝之后都还跪在大殿之上。他心里也懊恼,早知道自己就不冒这个险了,何故自讨没趣呢?
  新帝登基之后首次大朝会,就这般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散会之后,傅朝瑜留下同小外甥说了一会儿话。
  周景渊追问舅母为何还没回京,傅朝瑜解释道:“她在西北刚收了几个弟子,答应了要教她们三个月的,总不好舍下她们独自离开。正好如今我也忙,你舅母便是来了京城我也没时间陪她,索性便让她晚些再过来。”
  周景渊也没多管,其实他是能理解舅母暂时留在西北的决定,毕竟他一直觉得西北比京城好。这几年他的确在京城待得够久了,可是私心里更喜欢当年在西北的日子。
  傅朝瑜顺势坐下,拉着他问道:“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可好,没人烦你吧?”
  周景渊被舅舅关心,终于又有了小孩儿的模样了,眷恋地把舅舅的大手放在自己脑门上搭着,眯了眯眼睛,有些骄傲道:“他们如今可不敢烦我,都想过来阿谀谄媚呢。”
  见风使舵,这是人之常情。宫中这般风气更甚,捧高踩低一直都是常态。傅朝瑜道:“这些人的话听听便是,不用将他们放在心上。”
  “我知道。”周景渊还记得从前在冷宫时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当初可没有什么人愿意伸手帮他们一把,如今上赶着过来,他也不稀罕。
  周景渊登基之后,东宫的那套班子仍在,不过职位有所变化,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提拔了,陈淮书周文津等人更是其中佼佼者。先帝在时,他们便是各自衙门中的佼佼者,如今先帝不在,周景渊理所当然地提拔自己人,尤其是周景渊他先生,如今已经成了太傅了。
  他待自己的先生可比先皇待张太傅好太多了。
  周景渊絮絮叨叨说着宫里诸事。
  他很享受跟舅舅待在一起的感觉,先前舅舅回京,他为了不让父皇心生想法,愣是忍着没有跟舅舅说话。眼下无人,终于不用再顾及了,这几年舅甥二人虽然每月都会通几次信,但是毕竟不在一块儿,有好些话都没办法说,信中表达也有限,远不及面对面聊天来得直接。这几年间的点点滴滴,周景渊都想跟舅舅分享,同样也想知道舅舅在西北经历的趣事。
  等到午间用膳傅朝瑜也留了下来,若非午后还得跟着先生念书,周景渊甚至都不想让舅舅回去。
  送走了舅舅之后,武川过来请周景渊去偏殿,几个先生都在等着他。安老先生年事已高,加之这两日累病了,暂时接替他的都是翰林院推选出来的官员。
  周景渊立马收起了残留的笑意,冷淡道:“走吧。”
  武川看得瞠目结舌,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他莫名心疼起了这些翰林院的官员了,真就比不上舅老爷一星半点儿啊,亏他们还为了能教新帝而争破脑袋,感情都是白费功夫。
  宫中忙忙碌碌,但一切还算安稳。新帝顺利登基,也平稳度过了权利交接期,上有太皇太后跟皇贵太妃撑腰,中有先帝临终前委派的三位辅政大臣支持,朝中没有官员敢在这个时候给新帝找不痛快。
  先皇尸骨未寒,他们这会儿闹出什么幺蛾子,纯纯就是找死。
  周景渊变了身份,从皇子一跃成为一国之君,起初虽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便熟悉了这份转变。
  而远在山东的大公主,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大魏已经变天了,她父皇驾崩,上位的是小五。意识到这一点后,大公主险些崩溃:“父皇驾崩这样大的消息,为何竟无人告诉本宫?”
  左右都一脸为难,自从大公主上回被送回来之后,先帝便派了人手对大公主严加看管,京中的消息也不准传过来。他们便是在外听到了些风吹草动,也是不敢告诉大公主的。
  看到宫人们欲言又止,大公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父皇忌惮她,怀疑她,还处处提防着她。将她送回婆家还不够,甚至亲手斩断了她跟京城的一切联系:“真是好狠的心,父皇驾崩,竟都不让本宫前去奔丧,难道本宫比那两个小公主还不如吗?”
  她也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不让她回去给父皇送终?周景渊是亲生的,难道她便不是吗?
  宫人们没敢提醒大公主,两位小公主虽年幼,但可是有一大片封地的,比大公主可要得宠多了。不像她们殿下,早就一无所有了,跟两位小公主压根没得比。
  况且这回不仅是大公主,连大皇子留下的周元熙先帝也没让他们回京。先帝不开口,周景渊就更不会多此一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这儿,从今往后只当这些人都不复存在,更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又过了数日,西北的调令也出来了。镇西都护府换了人,考虑到上任都护是傅朝瑜,换了别人兴许压不住,周景渊在择定人选是便刻意寻了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大理寺卿程端,皇贵太妃的亲哥哥。
  此人能力虽不及他舅舅,但是知人善任,治下很有手段,用他做过渡,让西北顺利度过五六年也不是难事儿。
  杜宁仍担任镇西副都护,他任期也满了,原本想回来也简单,且京城还有杜尚说这么一号人物,自然会替他扫清一切障碍的。
  可是杜宁自己纠结良久,最终决定留下来。他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在西北游刃有余是因为自己早就熟悉了镇西都护府,若是换了一个地方可就未必有这般成竹在胸了。再说,他所有的政绩人脉都在西北,西北于他而言总是不同的。待回了京城铁定会泯于众人,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西北再多历练几年呢。
  杜宁毅然决然准备留下,已经给儿子安排好一切都杜尚书得到回信之后,直接在家中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