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内叁趟航班,来回奔波的人完成签约第一时间飞回了云市,临近元旦的宅子里一片红彤彤,连正在花园玩耍的Bobbi都换了身红棉袄,站在桥头的杨靖安老远便听见陈妈的呼唤。
  可是Bobbi不听陈妈的话,四个蹄子疯狂奔向桥头的男主人,一个飞扑冲进了杨靖安伸出双臂的怀里,避之不及的人叫闹腾的狗舔了个干净,倒也没有洁癖症大发作,一手托着它朝陈妈走去。
  “哎呦,靖安,”陈妈走到近处吓一跳,“你脸怎么回事啊?”
  有人答非所问,“陈妈,爷爷呢?”
  “老爷子在茶室里会客,”陈妈指着东院方向问他,“你刚回来要不先去休息下?”
  “不了,我有急事找他。”
  陈妈的脸色顿时难以言喻,急忙追上他的脚步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客人还在茶室里头,等人走了我再叫你过来,省得候在外面耗时间啊!对了,你刚回来,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条?”
  杨靖安看了眼古里古怪的陈妈,直觉她有意阻拦自己去茶室,于是加快步伐甩下她踏进了前厅,正巧撞见有人推开茶室的门走了出来。
  Bobbi吼了几声陌生人,立即被杨靖安训斥了句,“闭嘴!”
  对面衣着典雅的中年女人风姿绰约,一只手轻轻扣上了茶室门转过来,目光紧紧缠绕在一人一狗身上慢慢打量,杨靖安被她莫名的眼神盯得微有不自在,礼貌颔首了下擦身而过时,后者随即出声喊住了他。
  “你是靖安?”
  刹住脚步的人回头看向她,“您有事?”
  沉默的对视里,中年女人迟钝地摇了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汇成一句,“你父亲把你养得真好。”
  莫名其妙的人,狗屁不通的话,杨靖安冷漠地扭回头,推开木门走进茶室的刹那,迎面立即扑来股呛人的烟味。
  杨守诚因为身体已经戒烟许久,有时候烟瘾犯了也只是拿在手里闻一闻,杨靖安掸眼在茶几上扫过,烟灰缸里已经灭了两根走了。
  一言不发的人上手夺了他的烟,连带烟灰缸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想不想多活几年?”
  要不是杨守诚腿脚还没好利索,早跳起来教训没大没小的杨靖安,此时也只是死气沉沉地靠在茶座里,浑浊的眼睛静静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脸怎么回事?”
  “猫挠的。”
  杨守诚晓得他在敷衍自己,鼻子哼了一声训斥他,“老大不小了在外面还管不住自己的臭性子!”
  置若罔闻的人放Bobbi下地自由活动,不认生的狗早已经与一家之主混熟,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叼来个球,屁颠屁颠地走到杨守诚这里低头一丢,熟练的老人家弯腰捡起球再往远处一丢,毛孩子立即奔了过去捡球,如此不亦乐乎地重复着流程。
  茶几上有陈妈做的点心,杨靖安脱下外衣落座,捡对胃口的点心吃了几块,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才问陪玩的人,“刚走得是谁?”
  杨守诚微垂的头忽而抬高,见他携着冷笑反问自己,“不会是杨宛平年轻时在外面的哪个相好吧?”
  “闭上你的臭嘴!”杨守诚反了他一眼。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杨靖安没在怕的,对这个有名无实的的父亲更是有一肚子坏话,“我妈还在的时候,他就常常夜不归宿,年轻时候爱混迹文娱,花边比你做慈善登报的次数还多。”说着又冷笑了声,“要我讲,你多亏我妈生下了我,如今任劳任怨给你打工,否则你百年之后,家底都能给他败光,谁叫他这个人最没眼光,这辈子也就落了个女儿养得好。不过话又讲回来,如果他有对不起书妍母女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念及什么狗屁父子身份,他杨宛平害死一个不够,还想害死第二个?”
  一箩筐的话砸得杨守诚头痛无比,都懒得理他的咄咄逼人,转头陪Bobbi玩起扔球游戏,打岔带过了话题,“你回来什么事?”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
  “陈秘书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没事就回去吧,把狗留下来。”
  杨靖安皱眉,满脸的怪异,“为什么我走留下狗?”
  “狗不会讲话,不讨人嫌,你叽叽喳喳比麻雀子还要聒噪,听得我脑子都要爆炸了,干脆眼不见为净,你赶紧走吧。”杨守诚忙不迭挥手赶人,半眼不想多看他。
  两头不被待见的人脸色顿时一垮,活动面部时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凉气,忽而语锋一转,“你不是问我脸上的伤哪来的吗?”
  “你跟谁打架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把小命留好就行了。”Bobbi又叼来球送上,被杨守诚弯腰接了过来,顺便用那只苍老的手咯吱了会毛孩子。
  老人家逗狗的和谐氛围里,杨靖安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昨天我去了趟孟家,你亲家公因为不满我把她女儿拐走,一气之下摔了茶杯,我脸上的伤是瓷片刮的。”
  闻言,杨守诚手上动作立即定住了,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本正经的人,“什么叫你把他女儿拐走?”
  “很难理解吗?”靠在茶座里的人摸了摸鼻尖坦白道:“我跟栖栖在一起了。”
  怪不得上回来讨翡翠时死活不肯透露对方身份,并且还大言不惭地叫他放心满意,杨守诚直到此刻才晓得自己上了这小子的当,气得拿起手里的球朝他狠狠砸去,谁晓得反应灵活的人轻而易举就避开了。
  杨守诚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不是胡闹吗!”
  “我没有胡闹!”杨靖安的脸色再正经不过,直起身来讲道理,“我跟她男未婚女未嫁,不牵扯到第叁人,也没有亲缘关系,正常的两情相悦。”
  “正常?”杨守诚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你叫宛平和以楠怎么面对两家人?叫你妹妹以后见到你喊什么合适?”
  杨靖安听着发笑,“你意思是说我要顾忌他杨宛平的面子?”
  杨守诚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瞪得有人口若悬河,咬牙切齿,“他但凡能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也许时至今日,我母亲还健康地活着!你晓得他连亲生骨肉都不亲的原因吗?因为他不爱您给他挑的好媳妇,自然连她所生的孩子也不配得到关爱!所以您跟我谈责任,他杨宛平既不配得到我叫他一声爸爸,更没有重要到值得我为他放弃所爱之人。我今天愿意向您坦白,也是因为到了不能隐瞒的时候,您也瞧见了,孟家只会比你更反对,但这些都不能成为阻碍我的理由,我杨靖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突然抓过外衣站起身来,“如果有的话也是叫您难堪了,但我叫您一声爷爷,也希望您能理解我。”
  人老了便容易动情,杨守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眶忽而一热,想起刚来到家里的小婴儿,那时候靖安还没有名字,他请寺庙里的住持赐了这个名,寓意健康安乐,不知不觉里,从前那个病秧秧的孩子长大了,也早已经不再能听从他的管束,他也打心底里晓得孩子无错之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义无反顾的人推门离去。
  平安夜里的天色一直阴沉沉,到了下午叁四点开始飘雪,等到孟以栖下晚班时,楼外已经铺了一层毛毯。
  孟远方防备心重,不仅勒令孟以栖拉黑了杨靖安的所有联系方式,还早晚按时按点来接送她上下班,雇佣的贴身保镖也不过如此,有人即便想近身也难上加难。
  乘住院部的电梯刚到一层,电梯门外正好站着一对熟人,小的那位见到她立即挥起手来打招呼。
  “孟姐姐,你下班啦?”
  扯不出笑意的人踏出电梯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沉默的余扉,连问候都省了,“找我有事?”
  “桉桉明天就要出院了,她想过来送你平安果。”
  孟以栖的目光不自觉垂下,落在桉桉捧起的红色礼盒上,放空的耳边却回荡着心底里的疑问。
  “孟姐姐,祝你平安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孟以栖没有接过平安果,反而抬起头问余扉,“一直有纳闷,为什么取忆桉这个名字?”
  “跟她父亲有关。”余扉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了她的疑惑。
  脸色紧绷的人落下目光盯着余忆桉看了又看,实难接受这个令人心如死灰的答复,更难真心实意地接过孩子双手捧来的礼物,于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执意拒绝了,“谢谢好意,礼物不必了。”
  余忆桉受了冷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失落地望着离去的背影问妈妈,“妈妈,是桉桉做错了什么吗?孟姐姐为什么不要我的平安果?”
  余扉也很纳闷,立马蹲下来安慰女儿,“她可能今天收了太多平安果,再收下你的吃不得就要烂掉了,所以我们留着自己吃吧。”
  余忆桉想想很有道理便不失落了,捧着平安果看向了飘雪的天空,“妈妈,我想去外面堆雪人。”
  “好。”余扉替女儿裹紧了红围巾,牵起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往积雪多的地方走去。
  医院门口,孟远方正撑着把伞候在门卫室外,恍若十多年前接女儿放学的光景,老远看见混在人流里走来的孟以栖,游离的样子神似丢了叁魂七魄,尽收眼底的老父亲心里五味杂陈。
  “爸爸。”走到门卫室,孟以栖抬头喊了声他。
  “下雪了也不晓得打把伞,才感冒康复的又忘了!”孟远方连忙把手里的伞举到她头顶拉。
  “我包里有伞。”孟以栖低头取雨伞间,对面人行道上快步走来的人冷不丁到了他们前方,喘息的声音即便不用抬头确认也晓得是谁发出的。
  “栖栖。”
  孟远方扭过头看到他立刻没了好脸色,“谁叫你过来的?”
  反省了一夜的人走上前来先为自己昨日的失礼道歉,“伯父,不好意思,昨天是我着急了,说了些忤逆您的话,但本意上不是要与您对立,我……”他抽空看了眼满脸冷意的孟以栖,不晓得也何心头也泛起了冷意,本能地脱口而出,“我太害怕又失去栖栖。”
  “我不是你伯父!”孟远方油盐不进,甚至泼他凉水,“你搞搞清楚我们的身份关系,你愿意喊我一声阿公就喊,不愿意当陌生人就是了,不缺你一个。”放完狠话,孟远方立即拉过一动不动的女儿,“栖栖,我们回家!”
  心神不安的人猛地拽住了孟以栖,一冷一热接触间仿佛什么东西融化了,一只手死死地粘着另只手不放。
  “杨靖安!”孟远方见状指着他鼻子,“你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想要脸,别搞得我女儿在医院里也抬不起头,赶紧给我松手!”
  “孟叔,我没有杀人放火,您用得着这么防备我吗?”杨靖安忍不住讲出了孟以栖憋在心里的话,“栖栖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您能寸步不离管住她的手脚,也能管住她的心吗?”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孟远方就当着他的面质问女儿,“栖栖,你自己讲,你愿意撇下爸爸跟他走吗?”
  迟迟不决的人望着漫天雪花里的杨靖安,短暂的时间,他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白色的雪粒,眼帘也盖上了沉重的一层,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孟以栖觉得自己应该请求爸爸暂时离开,留下空间供自己找寻他口中的答案,如果杨靖安是另一个不负责任的梁繁,她绝不会接受自己成为林夕梦,也没有后者睁只眼闭只眼的包容心,可就是刹那之间,她张开的唇被远处孩童的呼唤声堵住了。
  “爸爸——”
  与孟以栖一起看过去的还有孟远方及杨靖安,风雪里的女孩撇下妈妈迫不及待跑来,冷不丁踩到湿滑的水坑摔了一跤,趴在杨靖安脚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被呼叫的人瞬间眉头紧锁,见状下意识上前搀扶时,有人立刻挣脱了他的手。
  杨靖安望着面前横眉冷对的人,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可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孟以栖已经朝他冷冷甩下一句,“滚,我不想再看见你!”随后扬长而去。
  “栖栖,你听我解释!”
  雪地里的女孩边哭边叫着爸爸,孟远方看看近处的一对母女,又看看神色慌乱的杨靖安,一时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及时拦住了要去追女儿的杨靖安,此前心里还稍微有些愧疚,现在完全只剩下愤怒,手里死死拽着他质问,“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孩子啊?杨靖安,你太不像话了!”
  一脸懊恼的人看着越走越远的女人,耳边还环绕着连绵不断的哭声呼喊,急得吼在雪夜里解释,“我不是她爸爸!”
  “那孩子无缘无故叫你爸爸是为什么?”孟远方总不会去怀疑一个孩子,想必就是他出国那几年造下的孽,恨恨地唾弃想抵赖的人,“不负责任畜生东西!你不许再跟过来骚扰我女儿,否则,”气昏头的人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家伙,顺手扬起手里的伞狠狠打在他腿上,“我打断你的腿!”
  孟远方一步叁回头警示要跟上来的人,间或还扬起手里的长柄伞作加以警告,不过好在匆匆离去的人已经没了影子,直到回了海棠湾的家里才看见躲在房里伤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