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信自己要完了。
  毕竟没有正常人会在一个敞亮的白昼,毫无理由地想念一双手。
  他想起这双手轻扣桌面的惯常,也想起雨季里它杀生的灵巧。
  逼仄潮湿的厨房里,待处理的鲢鱼卧在砧板上,又湿又滑。可那双大手却灰白干燥。陶运昌运刀总是很干净,他不给动物多余的苦痛,也让观者毫无负罪。刀子一记拍昏,挑膛,刮鳞。等那把冷刀放下,所有食材在小小的煤气炉上一炖,汇集成端给谢立的一碗热汤。
  不过谢立回忆不出与那双手交握的触感了。毕竟隔了太久,又次数太少。
  那人并没有在登记台停留多久。他对陈涵多说了几句,陈涵就把送的东西收下了。谢立在四周晃动的人影中,看得模糊。
  陈涵大约是想引那人去家属区。可他连灵堂的大门都没有进,只在堂口鞠了一躬,便快步离开,也没有往谢立的方向望上一眼。
  谢立虽然很清楚,在陶运昌认知里,与自己相关的记忆会被划分到多余的类别,但他还是礼貌地对亲戚说了“失陪”,行动先于大脑跑出了灵堂。
  雨里并没有陶运昌的身影。
  堂前的檐下只剩罗小凤和女伴正聊天,女伴别有意味地撞了一下罗小凤说,“刚才那个小帅哥是谁啊?陈美娟真厉害,这么小的男孩子也下手,这和他儿子差不多大吧。”
  “哎呀,那个不是哦。那个男的。。。别看长的人模人样,高中的时候就进去了,知道因为什么嘛。”罗小凤掩住嘴,声音也没见小,神秘地说,“因为杀。。。”
  “罗姨。”谢立平静地喊了一声,却把两人吓了一跳。罗小凤按着胸口抱怨,“小立啊,阿姨经不起吓哦。”
  “刚才陶运昌来过。”谢立问的温柔,眉目却阴恻恻的。
  “啊,是啊。他怎么不找你聊聊,你不是还帮他找那个倒霉的爹。。。”
  “罗姨。”谢立随口说着,摸了一根烟在手背敲了敲,“您说的一些话,可能我妈不会很爱听。没事饭也吃了,就请回吧。”
  “谢立你怎么说话呢。呸,混混上了大学还不是混混,没大没小!”罗小凤恨谢立当面赶人,阴阳怪气地嚷。
  陈涵听到动静,登记薄都没放下就跑了过来,她先劝罗小凤又推谢立。罗小凤嘴里骂骂咧咧,和朋友说,要不是今天是美娟的大日子,老子一点都不会给你谢立好看。
  谢立却把烟叼在嘴里,悠闲地顺过了陈涵抱着的登记本。他翻到最新一页,只见吊唁人签名那一行是空的,而在金额那一栏,却登记着两个大字。
  五万。
  镇上的人除了亲属,大多礼金都在千元以内,这个数目,只有陈美娟的姐姐给过。
  谢立指着那个空白处问陈涵吊唁人,陈涵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谢立没有躲闪,静静和她对视。
  “是陶运昌。”陈涵叹了一口气,像是败下阵来。
  谢立嗯了一声,转身走到堂下的角落里发呆。透过茫茫的雨帘,没人能看到他捏着烟止不住颤抖的手。
  罗小凤伸着脖子想再说风凉话。可瞥到登记薄上的礼金数目,也不吱声了。
  第2章 2.
  待陈美娟的骨灰盒下葬,仪式举办完成,已临近晚上七时。阴凉的雨水始终不停,像一出揭不过的帷幕。
  谢立的姨妈提议亲属们吃顿饭,以慰近期操劳。
  谢立拿起手机,确认了一眼全部存款。
  将将够七个人吃一顿。
  他表面上爽快应下饭局,却把软件的支付方式调成了信用卡。
  众人走进镇上最好的饭店,谢立将菜单给了陈涵。陈涵笑说来这里让我点,能把你吃穷。谢立往椅子上一靠,没所谓地说,不至于。
  席上菜走的不慢不快。一桌人称不上熟络也算不得生疏。
  “小立,哥敬你一杯。刚过完年二十五了吧?”
  “二十四。”谢立起身将酒杯下举,和表哥碰杯。
  “今天能把白事办好,小姑在天看到肯定欣慰。”谢立表哥饮完整杯白酒,对谢立亮了空杯。
  谢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即刻恢复笑面,一口闷了酒,说,“谢谢哥。”。
  “小立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美娟可是在翻修老宅呢,现在上面的小青瓦,都是她亲自挑的。”舅舅赞赏地看着爽快喝酒的儿子,转头对谢立感叹。
  “哪知道美娟这么年轻就去了,哎。”舅妈摇摇头惋惜道。可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问谢立,“小立啊,美娟人走了,那老宅你怎么打算啊。”
  谢立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美娟走了未满三日,追悼会才刚办。舅舅一大家子,竟然惦记起她的房产了。他不觉荒唐,只有点不可思议。
  他顺着话题试探道,“那舅妈觉得怎样处置算好?”
  “你舅妈懂什么,照我说小立,你现在常年也不住镇里,就是住镇里,也是住那个新买的公寓吧。不如老宅就卖给舅舅,二楼腾一间房,给你一直保留着!”舅舅大度地拍了拍谢立的肩,像要把他的智商一并拍掉。
  谢立笑着给舅舅倒酒,边倒边说,“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
  酒斟的太满,以至于舅妈赶忙挡住,“别喝多了,你俩随便点就好啊。”
  “听舅妈的。”谢立放下酒瓶,双手托杯,对着舅舅面露难色道,“但这房子,我准备推了。”